陳稚魚微微欠身,語氣溫和:“謝婆母掛心。不過是偶爾犯些口淡,聞著些甜膩香脂氣便覺不適罷了。院里下人們伺候得都盡心,尤其春月回來了——她剛生育過,在這些事上最是細致妥帖,兒媳有她照料,倒不覺得什么難捱?!?/p>
陸夫人頷首,嘴角牽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似是接話,又似是另起話頭:“說起春月,確是自小在子摯身邊長大的,做事穩妥,最是可靠。說起來,倒想起秋月那孩子了——也是個沒福分的,偏與你腹中孩兒八字相沖,如今只得送出去避避,也是沒法子的事?!?/p>
陳稚魚垂眸,聲音里帶了幾分唏噓:“秋月姑娘為著腹中孩兒祈福,甘愿遠避,這份心意,兒媳記在心里,也感念她的好?!?/p>
陸夫人聞言一笑,平心而論,這個兒媳雖出身不好,可無論模樣,性情,還是她的聰慧,都是挑不出錯來的,她說的話每一句都恰到好處,令人聽著舒心悅耳。
“一個在你房中伺候的姑娘,也不必你去感念她的好,如今你是府中的少夫人,后院的事將來也會慢慢交到你手上,你有容人的雅量,對這些姑娘們也都寬和,將來子摯的后宅,定是平坦順遂,不叫我和他父親擔心了。”
話墊到此處,就是要說正事了,陳稚魚笑著應承,便聽到她接下來說——
“按理來說,你如今懷著身孕,最該安心養胎,這后院里頭,原該有個合心意的人幫襯著打理。秋月既走了,這空出來的位置,總需有人補上才是。”
陸夫人話音剛落,廳內的空氣仿佛凝住了一般。陸太師緩緩放下茶盞,茶蓋與杯身相觸,“?!钡囊宦暻逶?,劃破了這沉甸甸的寂靜。他目光微沉,落在陸曜身上——大兒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周身氣息卻明顯冷了幾分,像是結了層薄冰。
陸曜指尖的輕叩早已停了,此刻抬眸看向陸夫人,眼底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瞧不出半分波瀾,卻偏讓人覺得那水面下藏著暗流。
陸夫人似是察覺到方才那瞬間的凝滯,面上不動聲色,轉而將話頭拋給陳稚魚,語氣帶著幾分探詢:“兒媳覺得呢?”
她心里是篤定的。陳稚魚素來聰慧通透,又極是孝順,斷不會瞧不出她的心思。只要兒媳順著這話頭應下來,這事便等于成了大半,縱是陸曜有幾分不樂意,也不好在此時駁了臉面。
誰知陳稚魚垂眸淺淺一笑,聲音溫軟卻清晰:“婆母說的是,夫君身邊,原該有個合心意的人伺候著。”
這話一出,廳角侍立的玉書身子幾不可察地一顫,握著帕子的手猛地收緊,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眼底溢出了茫然無措來。
可比起玉書那暗自的波瀾,陸曜這邊的動靜卻更顯激烈。原是穩穩擱在案上的茶盞,被他抬手一拂,“哐當”一聲墜落在地,青瓷碎裂四濺,茶水潑了半桌。
這聲脆響驚得滿座側目。陸曜卻渾不在意,只慢條斯理地拂去袖上濺到的水漬,神色依舊淡淡的,仿佛摔碎的不過是片枯葉。
陸太師眉頭微蹙,沉聲吩咐:“給大少爺取方干巾來?!?/p>
玉書驚得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竟忘了上前。好在旁側伺候的丫鬟眼疾手快,忙取了潔凈的吸水巾子奉上。陸曜接過,隨意擦了擦手,目光才轉向陸夫人,語氣聽不出喜怒:“這件事,娘問她有什么用?”
陸夫人被他這舉動鬧得心頭一跳,遲疑著道:“后院之事,終究要交給你媳婦兒打理,娘不問她,問誰去?”
陸曜忽然笑了。往日里溫和的眉眼,此刻竟染上幾分邪肆,眼角眉梢都透著股不羈的散漫,倒像是換了個人。
“給兒子房中安排人,總要兒子自己喜歡才行吧?”
陸夫人一聽這話,注意力頓時全被勾了過去,心頭既驚且疑——他這態度,分明是松了口?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他這語氣里的漫不經心,反倒透著幾分不馴。
果然,下一刻便聽他續道:“兒子娶妻尚不足一年,轉瞬也要當父親了。眼下重中之重,是在朝堂上站穩腳跟,斷不肯在后宅瑣事上多費心思。況且……”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陳稚魚身上,那眼神里的溫和與篤定,是方才未曾有過的,“兒子對這個媳婦兒,滿意得很。并不想多添個人在房中伺候,平白礙手礙腳,擾了清凈。陳氏將兒子照顧得妥帖周到,已是足夠。”
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冷硬:“兒子也并非那些耽于內帷的二世祖,離了女人便寸步難行。此事,娘不必再提了。”
一番話擲地有聲,竟堵得陸夫人再難開口。廳內靜得落針可聞,只余燭火偶爾爆出的噼啪輕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