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爬過馬頭墻,火螢蟲兒提燈晃……”
“新安江水流潺潺,黃山云被蓋身上……”
“明朝且買松蘿糖,數至天光困得香……”
似近似遠,若有若無,男人低沉吟唱的歌謠引著師杭入了夢鄉。
她夢見了與爹娘相伴度過的最后一個冬至。
那張新繪的九九消寒圖上,梅樹梢頭方才添了第一抹紅,門外便有丫鬟匆匆來報——說是律塞臺吉大人正候在廳內,茶也不喝,座也不落,整個人急得丟魂落魄。
爹娘面色沉凝對視一眼,甚至來不及寬慰她幾句,便忙不迭推門離去。師杭怔怔立在原地,回首又望了眼那張消寒圖。
雪景清寒,梅枝孤絕,畫上的每一筆都泛著冷光。那抹朱砂氤氳開來,紅得刺目,紅得勝血。
師杭不禁打了個寒顫。
冬至已至,可春日,似是不會再來了。
“老兄,大事不妙啊!謝國璽為賊所殺,紅巾軍俘獲軍士十余萬,馬二千余匹……”
“誰干的?”
“唉,聽說是孟……”
師杭從未多打探城內政務,更從未偷聽過爹娘與同僚們談話,但這一次,她破了例。
她必須得知道些什么,即便真相比她所預料的殘酷百倍。
追殺,zisha,生擒。
大敗,退守,叛逃。
師杭感到眼前一陣陣眩暈,倉促間倒退半步,幸而被身旁的綠玉扶住。也就是這一觸,令她驟覺不對。她驚愕抬眼,卻正對上那張熟悉至極的面龐。
“姑娘,您怎么了?”綠玉蹙眉,關切地望著她,“可是身子不適?”
言罷,那飄渺的歌謠聲戛然而止。師杭明白了,這是個夢,可是,夢又何妨?
她不答綠玉的話,直接撲進了她懷里慟哭起來。
只有在最親近的人面前,她才可以卸下防備。師杭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她的思念,她的委屈,她的憤恨,全都傾注在了這一場慟哭中。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至師杭哭到跪坐在地,雙腿麻木,綠玉才漸漸消失不見。
淚眼朦朧間,師杭腦中混沌地想,她就在廳外,與爹娘只隔著一道門而已,為何爹娘不愿出來見她?
是夢也好,是夢也罷,此生,她只想再見他們一面——
如此想著,師杭踉蹌爬起身,一把推開了正廳緊閉的木門。
“爹爹!阿娘!”
她不顧一切沖了進去,可等待她的,僅余一片空曠死寂,還有撲鼻而來的濃烈腥氣。
滿地滿墻的血,爹娘緊挨著躺在一起,各人手中各攥一柄鴛鴦劍,已然氣絕多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