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滿墻的血,爹娘緊挨著躺在一起,各人手中各攥一柄鴛鴦劍,已然氣絕多時矣。
……
“姑娘?快醒醒!”
夢魘將深,忽有人喚,師杭猛地驚醒了。
她面色近乎青白,急促地喘息了幾下,抬手一抹臉,淚水早已經(jīng)浸shi繡枕。
是淚,不是自脖頸處飛濺的血。
“可憐見的,阿彌陀佛?!辈駤嬕娝陨跃忂^神,忙扶她半撐起,又將茶水遞給她,“怎么嚇成這副模樣?都哭丟了魂了!”
師杭心口發(fā)慌,滿目哀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夢里所見似枷鎖,牢牢困住了她,教她辨不出孰真孰假。
雖未曾親眼目睹爹娘于城樓上自刎,但她總抑制不住去猜度當(dāng)日的景象。越想越苦,越想越痛,直到近乎崩潰,才能稍稍減輕心底的一絲愧疚。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算個頭?
“姑娘,若再自苦,活著也沒滋味了?!辈駤嬛駛?,勸慰道,“我見那小將軍倒不算十足的惡人,且緩些同他說,不定過兩日便肯放咱們走了?!?/p>
男人昨夜來過,但師杭醒時卻不見他。聞得此言,師杭輕淺一笑,未置可否。
柴媼見狀無奈,一邊幫她梳發(fā),一邊絮絮道:“昨兒半夜,我和小紅就在外間睡著,哪知冷不防竄進(jìn)個黑影!娘嘞,可真是奇事啊,一屋子沒一個聽見他動靜的?!?/p>
“竟是翻窗進(jìn)來的?”師杭蹙眉道。
“可不,院門都落了鎖,必定還翻了墻。”柴媼也覺得難以理解,“大不了在外頭喊一嗓子,何至于這般?”
師杭冷笑一聲,并不意外。他那樣的人,想來是偷雞摸狗慣了,起兵造反前也不知干的什么勾當(dāng)。
“往后給他留個門罷?!辈駤嫪q猶豫豫道,“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唉……”
昨夜她雖被攆了出去,但還是難免聽見些響動。男女歡好之事她不便直言,可眼下,這位小娘子也沒旁的出路了。再不學(xué)著柔順討喜些,恐怕早晚要吃苦頭。
師杭明白柴媼的擔(dān)憂,可她實(shí)在做不到對那男人笑臉相迎。
于是少女搖搖頭,嘆息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罷?!?/p>
男人走前未留下只字片語,師杭也不知他作何打算。當(dāng)日晚些時候,她吃了盞茶,見外頭霞光正好,便喚上小紅去院里打秋千。
滿府內(nèi)似乎唯有師杭一人受限,柴媼她們倒是出入自由,這幾日便使喚人將園圃中的花花草草都拾掇了一番。師杭望著不遠(yuǎn)處的荷塘,同小紅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你非本地人氏?”師杭好奇問道,“今年十幾了?”
小紅站在她身后,替她輕推秋千,小聲道:“回姑娘,奴婢老家是嘉興的,今年十六?!?/p>
“嘉興……”師杭想了想,頗為不解,“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又是元軍守地,怎么流落到這里來了呢?”
聞言,小紅抿了抿唇,落寞道:“城雖未破,然自去歲正月里,兩軍接連交戰(zhàn),其內(nèi)已敗落不堪了。奴婢原想與弟弟往杭州去,可那邊竟更糟?!?/p>
師杭憶起爹爹曾同自己提起過那邊的局勢——一路靠販鹽發(fā)家的叛軍張士誠部與楊完者所率領(lǐng)的官屬苗軍爭斗不斷。嘉興北連平江,南接杭州,為藩鎮(zhèn)之咽喉,幸而楊元帥驍勇善戰(zhàn),為元廷堅(jiān)守住了東南。
“平日瞧你也不怎么說話,可是在這兒過得不大如意?”師杭聽她說自己還有個弟弟,難免悵然,“我也有個幼弟,只恐將來與他再無見面之日了。你若不愿待在這兒,便早早拿些銀兩走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