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聽得一個“送”字,將他一把拉進屋來,關(guān)上了門。遲海棠飯桌上提起過的兩個少年,這應(yīng)當(dāng)是其中之一。門外畢竟昏暗,進了門才看清楚,他手臂小腿都有傷口,也帶著掐出來的指痕;兼之連褲子都來不及穿,不必問也知道出了甚么事。
展畫屏始終坐著不動,紫袖見這少年坐著抹淚,先拿件衣裳給他穿了,又問道:“先說清楚,咱們素不相識,又隔著門,你為何叫我大俠?”
“我瞧見你帶著兵刃……”那少年驚魂甫定,口齒卻算流利,“雖包起來看不真切,應(yīng)當(dāng)也是刀劍一類罷。我在門縫里張望來著……我也練過兩年武的。”
紫袖看他年紀(jì)雖小,卻舉止利落,顯然身懷武藝,方才赤著的雙腿也是筋肉分明,絕不僅僅是練過兩年而已。此時也不多說,只道:“誰把你送到這里來?”
少年答道:“是帶著我練武的大哥,說是來有活做,能領(lǐng)工錢;可又將我交給一個老頭兒,要我叫他掌柜……”他面上掠過一絲惶恐,“他要我做……做那種事。”
紫袖看他緊緊抓著衣裳,面上神情不似作偽,便道:“你逃了出來?”
少年微微點頭:“我當(dāng)時聽見了你的房號,又見你有兵器,便記住了……這一層的幾間房,唯獨這里亮著燈,料想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尋錯……”他努力解釋著,未曾長成的面孔帶著一點委屈,“兩位大俠必定俠義為懷的,若有人來找我,求你們把我藏起來罷。”
紫袖正在思索,久未出聲的展畫屏忽然問:“你叫甚么?從哪里來?”
那少年乍聽他說話,看他面色陰暗,五官沒有一絲秀色,畏縮著道:“我……只有一個外號,叫秋生,說是生在秋天,也不知是真是假。是從東北邊來的。”說著便講了個地名,又將求救的眼神投向紫袖。
紫袖看展畫屏坐在一旁,雖身形扮得魁梧,神色聲氣卻都蔫頭耷腦地,像是壯漢抱恙的模樣,便對這秋生道:“我雖帶著兵器,卻是武藝低微,只拿來保命,當(dāng)不起你一句大俠。我這兄長也只會兩下子拳腳,如今生著病,行動也不甚方便。我們兩個不欲惹事,你要躲在這里,恐怕也不保險。”說著在他不遠處坐下,“將你知道的事,見過的人,都說一說罷。”
秋生略一思索道:“帶我來的大哥,我只知道是尋常鄉(xiāng)漢;這里的人都躲著我,那老掌柜也沒見幾回。”
紫袖見他說不出有用的來,兀自琢磨。若這孩子是這客棧的探子,即便將他趕走,也沒甚么好處,既然送上門來,不如留下套話——只不知如何叫他快些開口。
正走神時,展畫屏卻又驀地插話道:“另一個孩子在哪?”
“甚么?”秋生抬起頭來,茫然中帶著一絲遮掩不住的驚訝。展畫屏說:“同你一起來的另一個,人在何處?”
秋生被展畫屏直直盯著,一時有些張口結(jié)舌。紫袖冷眼旁觀,心中有數(shù):他自然是知道另一個人的,卻必定沒想到展畫屏?xí)柍鲞@樣的問題。只見展畫屏又慢慢地說:“一起送來那個,是我們兩個的表侄,從小被人拐走。我們尋他多年,終于得了消息,才跟到這里,卻再尋不見蹤跡。你既然同樣被送進來,說不準(zhǔn)竟見過他。此一遇也是緣分,若能找見侄兒將他救走,也不枉我二人尋來這里。”他面帶愁苦朝秋生探了探身,“你被這樣折磨,可見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侄兒可也在此受罪?”
展畫屏這一番話,說得誠懇中帶著兩分焦急,倒顯出幾分忠厚,十足十便是當(dāng)真要尋那便宜侄兒一般。紫袖看那少年臉色微變,便知道這一手奏效了。
如果同樣在泥潭中掙扎,又忽然閃現(xiàn)一點希望,憑甚么只有旁人能看得見摸得著?他自己就是個孤兒,不難明白這種心情,暗自慨嘆展畫屏此舉準(zhǔn)且毒——秋生聽到最后,面皮輕輕抽動,可見展畫屏說得沒錯;少年心中此刻必然也已生出妒恨了。
秋生沉默一刻,說道:“沒有的,只有我自己。”
“你們隔了不多久來到,分別從前后不同的門里進來,怎會只有你一個?”展畫屏又說,“如果你見過他,或者知道甚么消息,還請都說出來。家里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好處都短不了你的。你要我?guī)蜕趺疵Γ叶即饝?yīng)。”指著紫袖道,“別看我不中用,我兄弟身手比我強些,帶你一同出去,找你的家人,都不在話下。”
秋生又陷入沉默,半晌問道:“你們涉險來此處,原是為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