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確已經十分高興了。
眾人商議過,便決定盡早動身。躋身在這小村農戶的最后一夜,每個人都帶著克制的喜悅。空氣中涌動著一種興奮,那是熱血上涌前的一股暗火,燒得人從頭到腳躍躍欲試,就像練武的時候,連心跳都比平素快些,話也多了兩句。
遲海棠頭一回不嫌蘭澤開的藥苦,甚至愿意多喝半碗;蘭澤難得答應朝藥汁子里放一勺糖,薛青松卻把糖罐子摔了,忙不迭地告罪。旁人都慫恿遲海棠罵他,唯有秋生嚷道:“遲姐姐白日里還嫌他不趕緊提親,哪里舍得罵!”薛青松臊得回頭就跑,遲海棠便朝秋生瞪眼睛,嘴角卻掛著笑。
展畫屏顯然也高興。紫袖坐得靠后,倚著土墻,靜靜看著他與人說話,全然不管他說些甚么,只顧貪婪地欣賞他眉眼間的神采,簡直天人之姿,越看越愛,心里直發癢。
鬧到夜里才都散了,紫袖跟著展畫屏回到屋里拾掇。展畫屏看他拿起常明劍擺在桌上,忽然問道:“你這劍是旁人送的?”“那可不,”紫袖道,“從他們家老三手里得來,我卻殺了他的二哥。若我再見到吳家兄弟,少不了又是一場風波。”
他自行打水洗涮,卻見展畫屏正在燈下擺弄甚么,湊過去一瞧,是雙角鬼獅的面具。紫袖在面具和他臉上來回地看,嘻嘻笑道:“到時候你也戴么?這可比上凌云山的陣仗還大了!”
展畫屏將面具收起,隨口應道:“抬舉畜牲了。”又問他道,“到時你是跟著我,還是跟著他們?”紫袖斟酌著字眼道:“他們……都是誰?”
兩人嘀咕了許久方畢,紫袖剛要走,忽然回身笑問:“阿姐當真要跟青松成親了?”又悄悄說,“要不要我也去幫著預備?”“你就別操心了,”展畫屏捏著他鼻尖道,“賀禮我也替你出,只管等著吃喜酒罷。”
紫袖喜孜孜地收拾妥當,想起遲海棠,又嘆氣不絕,一直到兩人都預備睡了,還在那里倚著床頭感慨。展畫屏坐在他身邊笑道:“呆氣要冒出屋頂去了。”
紫袖便沒頭沒腦沖他說道:“那一身花繡可是真好看。我此前只見過小的,沒見過那樣大。”
兩人沉默半晌,展畫屏忽然偏過頭來道:“你覺得甚么花樣好?我也去刺一身。”
紫袖驚詫得瞪圓了眼睛,回神駭笑道:“還能挑花樣?”
展畫屏倒是沒笑,思量著說:“花草鳥獸,佛菩薩像,山水,詩詞經文,似乎都有。”
紫袖轉一轉眼珠,驀然大笑道:“三十七路浪淘沙!你把劍譜刺在身上,我練劍忘了招式,你就在一旁脫衣裳……”邊想邊笑得喘不上氣,勉強道,“要是七……七十二路凌云劍,想必褲子也要脫了!”在被窩里笑彎了腰。
展畫屏看他說得歡快,也含笑問:“真要劍譜?”
“可別!”
紫袖趕緊按著心口,又哈哈笑了兩聲道,“我能記住,你別刺……這么大一片,得挨多少針,多疼啊。”
展畫屏忽然翻身將他連薄被一起壓住,注視著他笑盈盈的眼,正色道:“只要你喜歡,身上再疼,又算甚么。我最近時常想,那時燒了凌云山,興許是鬧得太大。從前自然不覺得,如今回想,不知你那時該有多心痛。”抬起手來輕輕撫過他的發際,“現在后怕得很,若你當時真做出甚么傻事……”
紫袖眼圈一熱,仍忍不住笑道:“怕甚么,我一點兒都沒想過要死。那時只在想,不把這事查個明白,不能手刃仇人,我憑甚么稀里糊涂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