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挑選侍衛的話題既已提及,畢竟君無戲言,也不能再去拒絕。他調順了吐納,只覺腳下更加輕盈。這樣也好,他想。要做這件事,也要到處去門派當中串一串;不久便能借此機會出宮,正好到南方去。
安心回到皇宮,他便一如既往,老實做起了侍衛。他不知道金錯春和陳虎從前是甚么關系,卻能覺察到陳虎那一層意圖,想必對金字班首領之位志在必得。他無意同他爭競,只耐心陪同皇帝,得了機會便一點一點向外引素墨的消息。從長泰帝零零散散的言語中看來,素墨和當年的壽王淵源不淺;紫袖暗自揣測,若是素墨多年不曾現身,一旦回歸大乾,得知舊友坐了江山,十有八九也是要來探望的。到那個時候,即便在南方港口被他躲過,也不怕最終捉不到他。
如此不到一月,他逐漸將皇宮各處走得熟了,應對陳虎的盤查也越發自如。長泰帝對手下侍衛并不吝嗇,時常隨手便有賞賜,紫袖都攢了起來,打算到時折成銀錢,一并給丁曦送去。
他作為一個平凡的侍衛,又度過平凡的一天。未及睡下,院中忽然亮起了燈。
金字班的院里共有七盞燈,素日黯沉沉,是一個靜默的信號。一旦亮了,就意味著有甚么急事發生。
此時燈不但亮起,而且七盞皆亮,執拗的幾星火焰在夜色中一跳一跳。
有刺客進宮來了。
他心中咯噔一沉,院中數人也都互相打起暗號,跑出來聚在一處:幾人不見陳虎來,面面相覷一瞬,便同時出了大門。
金字班人未補齊,現今這幾個都不能帶兵刃,仗著各有各的看家功夫,赤手空拳便上陣去了。紫袖進宮前,干脆把了生劍留在了王府。他無法學金錯春那樣富貴,拿著金餅到處打,只帶些銅錢而已。此時觀望風聲,他料想金銀銅鐵四班侍衛定然有的護緊了皇帝,有的分頭包抄,亦會有人帶領禁衛前來,因此不朝人多處去,單揀著暗處小路,沿著房屋陰影掠過,意欲潛至刺客附近,想法子將人擒住。
夜風從身畔冷冷吹去,他心中隱隱興奮起來,渾身內息流淌不休。假若今日一舉奏功,想必便能趁機提出南下的請求,正大光明到南方去查素墨了。只不知何處來的刺客這般好身手,竟然不知不覺混進了宮來——此前不是沒有這樣的事,只沒能如此囂張;已許久不見這樣大張旗鼓的刺客了。
像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大好的一份機緣,就此送到了眼前。
這個時辰,皇帝應當還在御書房。他一面沿著宮墻無聲疾行,一面留意著遠處的動靜,繞過一排又一排高大的房屋。入夜的皇宮安靜得很,宮人規規矩矩不敢亂動,窸窸窣窣全部是侍衛的腳步和呼喝聲。紫袖拐進一條甬道,忽聞外頭殿旁有人說話,小太監壓低了嗓音道:“……我瞧見了!甚么刺客,那是……那是太子回魂了!”
紫袖皺起的眉尚未攢在一處,只聽“啪”一聲脆響,竟是旁人極快地打了這小太監一耳光,一個年紀長些的聲音責罵道:“你要死了!這話也是能說的?!”這才想起把聲音壓得極低,“太子好好兒地,就在東宮呢!又來哪門子的太子?”
紫袖聽他們越說越離了譜,便一步走了出去。看守大殿的兩個太監見了他穿的衣裳,認得是皇帝身邊的侍衛,唬得大氣不敢出。紫袖悄聲問:“甚么太子?”
腫著臉的小太監嚇得哭不出來,淚花在眼眶中打轉,咬著牙道:“我曾聽干爹說……說從前太子去的時候,就穿著白衫子,在佛堂左近……莫不是他老人家回……回來瞧瞧……”旁邊一個急得作揖,只向紫袖不斷告饒。
紫袖耳聞遠處又有輕微腳步聲響起,將二人一拉,輕聲說:“誰也沒說話,誰也沒聽見,快走。”
他讓兩人退開,自己悄悄推開身旁偏殿的窗,滑進去溜至對面,潛伏在窗下。窗縫當中瞧出去,是幾處宮殿之間的空地,已然聚集了不少人。一小隊侍衛結成陣型,手執火把,將四周照得有如白日。
陳虎站在眾人之前,卻與身后諸人一樣,抬頭望向高處,面對著宮中最肅穆的一處院落——那里頭是先前廣熙朝修建的佛堂。
紫袖十分明白,這座佛堂由廣熙皇帝遣人建成,并多在此盤桓靜心,因此長泰帝為追懷他的先皇考,將這里精心維護,逢節慶親自上香,輕易不假手他人。整座皇宮之中,這佛堂竟顯得比旁的大殿都珍貴幾分。他暗自盤算著距離,從佛堂到御書房去,雖然不算最近,卻也能抄上幾條近道;只因身居殿內,視野狹小,一時瞧不見來人在何處,只聽陳虎的沉著聲音說道:“大膽狂徒,夤夜前來,身陷重圍,還不快快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