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并不動,仍舊說道:“魔教之事已了,其余都是我一人之過。王爺甘冒奇險出手救展畫屏,已是我的恩人;從前那一顆回雪鎮魂丹,也是真心為他珍藏數年。這一番苦心,我清楚得很:王爺不是真要將他往死里折磨,只是我們兩人同在此處,誰也好不了。”
王爺聽罷,這才盯著他細瞧一刻,說道:“小紫袖,你看出來沒有?展畫屏畢竟棋高一著,你離他的境地還差得遠。你舍得對他下手,他卻舍不得對你下手,因此還不如成全他。等著他自己逃出來也好,你救他出來也好,同去天涯海角,浪跡江湖。”又冷笑一聲道,“你這性子看起來好拿捏,可哪回不是碰到頭破血流,又哪里是肯低頭的人?我看此時說得好聽,背后必是來硬的,下一刻莫不是跳起來殺我了。你起來罷,這話我不信。”
“不。”紫袖道,“我是真心來求王爺。這回不是頭破血流的事,我無顏朝王爺暴跳,展畫屏一時半刻也逃不走,這事只有王爺辦得到。”
四目相對良久,王爺微微一笑:“這才像我府上的狗。真想不到,殷侍衛從不拿我當王爺看,竟愿意為了一個外人跪下求我。”
紫袖忍了忍,還是小聲說:“他不是外人。”
“怎么不是?你在我府里,除此之外,都是外人。”王爺說,“這回好好記著你跟誰是一伙的,記住誰是你的主子,誰說了算。”
紫袖淡然而肯定地說:“王爺說了算。我知道今日此行,若不是王爺允準,印哥必然不會私自帶我去聽那些談話。王爺意在讓我明白,展畫屏留在這里,只會繼續受苦。”他看著王爺道,“千錯萬錯,全在我一人身上,只求王爺長存慈悲之心,不要為難他。”
王爺點著頭道:“這時候軟話說了一籮筐。我像是還記得,你往日心比天高,說的甚么來著……”他略微思索,又道,“你不是跟他最般配么?不是要從里到外、從頭到腳愛惜他么?你拍著xiong脯說過的大話,都不算數了?”
紫袖想起從前的言語,身上又覺發麻,眼眸中陰云如海潮翻卷,沉聲道:“我知錯了。”
王爺收了笑意,掀起眼皮道:“你錯在何處?”
“錯在何處?”紫袖帶著些悵然,慢慢地說,“我貪戀色相,囿于音聲,三毒俱全,造無明惡業……如果不是我執念太深,展畫屏能少痛許多,自在許多。”他數說著自己的罪行,不禁念誦起經文來,“‘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他著實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直到明了殺生如來的真實身份時,才知道自己錯得萬劫不復。無論這如來是真是假,是殿上金身還是地獄惡鬼,他都不能見,不該見。
如果不是他,展畫屏安心謀劃,快意江湖,哪里會經受后來的傷痛?如果不是他,展畫屏無論勝敗,都能有個自在去處,而不必困在王府地牢之中,被他原本厭棄的人戲弄嘲諷——王爺此舉一石二鳥,做給他瞧。聽見展畫屏在里頭被折騰,他已然心痛如絞;而展畫屏知道他在外頭,只要沒有十足把握逃走,必然也不敢輕舉妄動,這就注定還要和王爺短兵相接,正面交鋒。這才頭一回,王爺只是小試牛刀,尚不知還存著多少花樣,變著法兒去磋磨他。單說這一樁,足以令紫袖止不住心驚。
他抬眼看著王爺說:“如果不是從王爺和印哥那里得知實情,我興許還要在迷途之上越走越遠。王爺不單是救了展畫屏,也是救了我。即便今日不被王爺提點,我也早有覺悟:從我決定上凈山捉他,便打定了主意,想好了后頭的事。沒有誰逼我,是我知錯了。”
王爺看了他半晌,緩聲道:“從前沒見識過,不能怪你;如今走過這一遭,可都明白了?江湖之中,朝堂之上,天底下到處躲不過一個騙字:世間萬物皆如此,靠謊言推動前行。你一顆真心,茫茫人海中沒有一點兒用處,”他看著紫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害人害己。”
紫袖迎著他的目光答道:“王爺說得是,展畫屏為我所害,已然身受許多苦楚,不該再為此事所累。王爺費盡苦心將他保了下來,便是要他活著,我也不會讓這份心意付諸東流。”他斬釘截鐵,如同發誓,“他的命就是他的,我要他活著。該活多久,就是多久,絕不讓他少活一時一刻。”
說出這句話來,他心里忽然一松,像是崩開了一道小小缺口,許多想過無數次的事,都像潺潺流水般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