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圈一熱,抬頭望向蒼穹,秋日碧空如洗,天高云淡。
此后他更加勤練劍法,也終于明白內(nèi)功越深,劍招威力越大。凌云山自有一套練氣心法,喚做“行云心法”,弟子入門便由此扎穩(wěn)根基,起初進(jìn)境有快有慢,若習(xí)練有方,假以時日,其好處必然與日俱增,配合凌云劍法,更是相得益彰。紫袖常常偷懶,內(nèi)力不強(qiáng),當(dāng)下便每日運功。
又過十余日,眾人正在修補(bǔ)凌云閣破損,亦備好新柱石,不能讓那魔教所刻大字就這般留在門上。正要撤換,忽然有人高叫道:“師父!師父!”飛身撲了上去。
眾人忙回頭看時,竟然是失蹤的一位師伯,名喚成玉的,朝大門施施然而來,頓時群情激動,將他圍個正著,眼含熱淚,噓寒問暖。你一句我一句,連珠炮般堵得成玉一個字都沒能回答,只被眾星捧月簇?fù)淼搅碎w前。早有人通報了一圈,陸笑塵腳下生風(fēng),上來一把抱住道:“師兄!師父呢?”
成玉在同輩當(dāng)中排行最長,一撮山羊胡子,向來持重,此刻從人群中掙出一條手臂,指著凌云閣,又指大伙身上熱孝,怒道:“這是怎么回事?”陸笑塵的淚還沒收,聞言亦說:“你是怎么回事?”成玉憤然甩開身邊許多只手,環(huán)顧左右道:“我去山里閉關(guān),不過月余,為何成了這般模樣?”
眾人紛紛發(fā)出“咦”的一聲,陸笑塵便問:“你去哪里閉關(guān)?何時去的?”
成玉道:“初八走的,這才剛進(jìn)九月罷?我在北邊青云峰的山洞里,這怎么……”陸笑塵又與他說了幾句,才知道他初八練功時忽有所感,傍晚便收拾些物品干糧,遠(yuǎn)走青云峰。青云峰已靠近凌云山境北界,山勢陡峭,人跡罕至,因此成玉并不知道魔教上山,山上也不知道他早已離去。
當(dāng)下便有人拉住身邊同門悄悄道:“成師伯整天就知道琢磨凌云劍法,連徒弟都不管,平日都笑話他練的不是劍譜是’劍禪’,誰想竟因為參劍禪躲過一劫。”
身邊那人也悄悄道:“若換別人,我再不信的。既是成師伯,他再過半年出關(guān)我也不覺古怪。”
原來成玉此人最是熱衷鉆研凌云劍譜,且以參悟為主,演練為輔;是以眾人經(jīng)常見他盤坐思索,六七次方能有一次起身執(zhí)劍而舞。成玉平素便常因有所悟而進(jìn)山閉關(guān),既不熱衷山上事務(wù),也不關(guān)注徒弟進(jìn)境。這下一進(jìn)一出,云起峰上竟然風(fēng)云變幻,自然大驚失色。
陸笑塵打發(fā)眾人去做活,當(dāng)下便將來龍去脈說與師兄,成玉得知掌門身死,業(yè)師失蹤,寶物被奪,子弟散失,深深一嘆道:“時運不濟(jì),妖魔橫行。”閉目思索半晌,睜眼道,“凌云劍法當(dāng)中,自有克制妖魔之法。你看’他山之石’這一招,力道從外至內(nèi),便是壓制心魔,若讓子弟勤練,自能不受魔道所惑;或是’泰山壓頂’這一招,有一劍便是從這里,到這里……”邊說邊在身上比劃。
陸笑塵靜靜聽他說了一陣,點頭道:“不擾師兄清修了,我找人給你收拾一間靜室去。”
山中歲月流逝,風(fēng)漸冷,夜?jié)u長。過了展畫屏百日,西樓見紫袖竟日發(fā)瘋一般練武,雖也按時吃睡,逐漸也能偶爾有點笑模樣,卻逢七不忘燒紙,哀思不絕;怕是長久下去難免傷身,有意要他做些別的事,便說:“喪儀至此也就算完了,守孝也不必非在山上:師父向來厭煩這等瑣事,看到你我耽在這里,必定不喜。你現(xiàn)在有甚么打算?”
紫袖倒說:“我想下山去看看。”
西樓頗為意外,便道:“我打算先回趟家鄉(xiāng)。我父母雖已不在,卻有幾個族叔和姨母,此去探望一番,也順便去雙親墳前祭掃。你若沒想好要去哪里,不妨跟我回鄉(xiāng)罷。”
此時陸笑塵儼然已是山上的主心骨,二人便與他和何少昆說好,周年忌日再回山上來,此間事務(wù)一概拜托他師徒料。何少昆已將妻女送至家鄉(xiāng)安居,正忙著重整凌云閣。聽他們說下山一趟,心知二人在山上呆不住,要去幫著找人和打探消息,定要額外多給些銀兩隨身。師兄弟又尋相熟的師姐師妹照看明芳,便選個晴天,換上素袍,離了凌云閣。
新桃舊符(2)
西樓帶著紫袖,將平日練功常去的處所都逛了一遭。凌云山遭此大難,雖毀壞了不少處所,卻依然風(fēng)景如畫。只是物是人非,沒甚么心思欣賞。紫袖將從小去慣的各處角角落落都看個遍,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西樓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一路找話說,將自己家鄉(xiāng)一些事情講來給他解悶。二人邊聊邊朝南去。紫袖甚少出遠(yuǎn)門,看許多事物都覺得新鮮。如此曉行夜宿,走了十?dāng)?shù)日,早出了玄火州,沿著大路向南,便進(jìn)了蒼水州。
此時大乾朝國運尚隆,幅員遼闊,天下共分二十四州,州下設(shè)縣,層層管轄。紫袖走了這些時日,知道穿過蒼水州,便是西樓的家鄉(xiāng)金洪州了。這一日來到池縣,逢著一個集市,但見人頭攢動,熙來攘往,原來已近臘月,有人早早開始備辦年貨了。
池縣已近南方,風(fēng)土與凌云山稍有不同。西樓少時來過此地,多年未曾重游,便帶著師弟逛了一遭,挑一家出名館子,暖暖地吃了一頓。二人一路都在留心魔教消息,卻所獲甚少,紫袖吃了飯在那里出神,西樓便道:“打探消息不能心急,師叔說此教多在南方活動,我們再往前走,其蹤跡必是越來越多的。”
紫袖說:“陸師叔的朋友,前不久還說許是一路向北去了。”西樓道:“若此舉意在進(jìn)犯江北,那還會有其他門派……”后頭的話便沒有再說,二人心知肚明。
此時有幾人從旁經(jīng)過,匆匆間只聽一個道:“魔教里有一個人在……”只是人多嘴雜,又腳下不停,徑直出了店門。二人一凜,西樓便道:“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說罷跟了上去。紫袖等了一刻,還不見他回轉(zhuǎn),便會了賬,也出了門來。
左右看時,滿街是人,一個都不認(rèn)識。正在那里發(fā)呆,忽然聽見有人壓低聲音道:“魔教像是到了咱們蒼水州了。”
紫袖畢竟習(xí)武,耳朵比普通人靈敏些,便循著聲音找了過去,有二人兀自正聊,他便湊了上去,想著也打聽點甚么。那二人看突然鉆過來一個陌生人,都是一愣,紫袖便學(xué)他們壓低聲音道:“二位大哥,聽說你們這里有魔教?”
兩人一個穿褐布衫,一個穿藍(lán)棉袍,乍聽他問,臉上都跳了一跳,看這人年紀(jì)輕輕,負(fù)著長劍,臉上帶笑不笑,表情神秘,心里不禁有些慌,褐衫人便問:“你,你要找魔教?”紫袖點點頭。
那藍(lán)袍人左右張望一番,眼里忽然閃出光采來,跑出去薅回從旁路過的一條大漢,口中道:“五哥!快來!”那大漢身量甚高,孔武有力,冬日里只穿粗布衫褲,站在一旁直將紫袖罩在了身影里,甕聲甕氣地問:“又甚么事?”
藍(lán)袍人踮腳在他耳邊說了兩句,大漢便盯著紫袖問:“你方才要問甚么?”紫袖心道:“這人有些異相,想必也是哪里的江湖朋友,這處的人倒挺熱情。”便又低聲問:“你可知道哪里有魔教?”對面三人對視一瞬,褐布衫和藍(lán)棉袍一溜煙地走了。
紫袖正在納悶,那大漢便道:“我知道。你跟我來。”紫袖心里一喜,隨即又問:“遠(yuǎn)么?等我?guī)熜謥砹艘黄鹑チT。”大漢說:“不遠(yuǎn),先去前頭拐個彎便是。”說著便拉起他手臂,一只大手猶如一個鐵箍,像拖雞仔般拖著他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