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畫屏從容地笑了。紫袖霎時感到滿庭院的清冷凝成一股濃濃涼意,滲進了骨頭縫里。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另一個展畫屏。他茫然地問:“為甚么……你,你……”
那女郎笑道:“聽說他是凌云派的。那天應當也在罷?”紫袖站在瀕臨發瘋的深淵之側,顫抖著問道:“是你嗎……是你嗎?”他咬著牙問,“是你帶魔教上了山?還是你進來這里才……才變成這番模樣?”
展畫屏笑得令人如沐春風,客氣道:“方才不還叫我師父么?”
紫袖尖聲道:“你甚么時候入了魔教的?”雙唇顫抖一刻,又道,“太師父他們……沒失蹤,對罷?”
展畫屏道:“你是來講報仇的罷?怎么還不動手?”紫袖道:“太師父在哪里?”
展畫屏還帶著笑意,卻說:“要報仇便趁現在,你有劍,我沒劍。否則連你也一起殺了。”
shi冷的暮色下,展畫屏整個人鬼氣森森。紫袖憤怒著,又莫名害怕,他放聲喊道:“太師父在哪里?!他是你師父啊!”
展畫屏袍袖一動,霎時便離他近了,修長手指直取他前xiong。紫袖長期練武的反應,比他的思緒更快——未等他想明白,手里長劍已然出鞘,朝展畫屏削去。展畫屏略一側頭,伸指在他劍刃一彈,常明劍登時偏了方向,從一邊滑了過去。展畫屏逼到他身前,另一只手五指箕張,直直罩向他的腦袋。紫袖在他掌風下呼吸一窒,揮掌拍在他前xiong時,甚至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氣息。
他一剎那有些暈眩,展畫屏離他這樣近。隨后那只手裹住他的側臉,不費吹灰之力,將他狠狠按在道旁山石上。
幾根干樹枝斷了,紫袖背心撞得生疼,咳嗽起來。展畫屏視他那一掌直如無物,手指滑過他的手掌,慢慢取下常明劍,倏地退回二尺之外,打量著劍卻問道:“內功怎么回事?”
紫袖一呆,沒想到自己已盡量掩蓋了,單單這兩下竟也能被他瞧出蹊蹺,簡直比被大師兄逼問還要糟糕——他身上早已沒有一絲一毫凌云派的內力,展畫屏曾經傳他的內功早就歸于天地了。他內心急速轉過數個念頭,最后指向一個最可怕的后果:如果他不認我這個徒弟怎么辦?當下決定絕不可令他知道自己散功的事,便道:“我之前內功進展極慢,后來結識朱印大哥,說起西域佛門的一路內功,叫做三毒心法,是初探武學門徑之人修習內力的好法門。我習練一陣,果然十分有效,比單練行云心法要強些,目前便這樣使了。”
“三毒心法,”展畫屏略一思索道,“和尚們練的那個?”紫袖見他知道,更不敢多撒一點謊,又怕他誤解自己入了邪道,忙說:“正是,印哥說這門功法聽著古怪,實際卻是光明正法,只是不好練成。他沒練過,是以我也只試試。若是你覺得不好,我便不練了。”言語間登時下了決心,若是展畫屏不讓他再練這門內功,他便從頭再練行云心法罷了。
展畫屏卻道:“這倒不必。朱印自然不會教你練甚么邪術,這心法你既能習得,不妨修著。你生來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如今師百家法,練百家功,也不是壞事。”
紫袖見他不再追究內功的事,心里便寬了。聽他比從前話多,竟奢望著興許是他見了自己也有敘舊之意,不免幸福起來,方才的糾結又丟到腦后去了。“我知道的。”他說,“我下山來,才后知后覺不配自稱是你的徒弟。我會好好練武。”
挨過許多打,他終于明白,想在江湖排得上號,是多么艱難。雖然照吳錦三所言,展畫屏并未躋身頂尖高手之列,卻也已是個遙不可及的位置。再次見到他,紫袖甚至忽然解了他為甚么不肯好生教自己。展畫屏忽然說:“可了不得,年輕有為,出息了。”
紫袖曾聽過他這樣的口吻,是當著旁的門派長輩,夸人家的弟子。他垂頭道:“我從前要是全然沒練過,今日也能說是發憤圖強,有了進境;可我本就是中人之資,有這一點點武藝傍身,甚么都說不上出色。但即便如此,即便……”
即便如此,我也會愛,會難過,會以一個小人物的模樣,在江湖上默默生長。他將這句話咽回肚里,抬頭道:“我誤吃了你的丹藥,必將再去尋一丸來給你。”
展畫屏又客氣一笑道:“那怎么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