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笑道:“跟大師兄比輕功,實在是自討苦吃。”只見費西樓一道背影如風吹綠柳,身法輕靈,在山道上左彎右轉,進退自如,煞是好看。最前頭那位師兄相形見絀,腳下塵土漸起,還試圖擋他的道,卻兩三步便出了圈子,慢慢被甩在了后頭。三個后進明明落在二人身后遠遠地,卻像是自己搶了先一般,樂得見牙不見眼。
待三人都到了小石坪,那師兄早已輸陣離去,費西樓坐在一塊巖石上,含笑看師弟師妹大呼小叫著沖了上來。鄭師弟跑的氣喘吁吁,向天而嘆:“山上這么大,地盤也……要搶。”西樓笑道:“鄭師弟剛來一年有余,小師妹上山不到一年,想是還不習慣。等你們長大以后,要搶的還多著呢。”
紫袖過去給費西樓捏肩捶腿,對兩個小的道:“學到了?”明芳抿嘴一笑,紅了臉不肯說話;鄭師弟點點頭說:“學到了,以后搶地盤絕不能先說出來,要悄悄地。”四人一齊笑起來。
正笑得開懷,只聽一個聲音淡淡地道:“歡聚一堂。”說話聲不大,卻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送進每個人耳朵里。
四人頓時止了笑聲,跳起來站成一排,個頂個腰背筆挺,緊張地環顧周圍,如臨大敵。展畫屏一襲青衫,從樹木間信步而來。不見他如何抬腳趕路,卻是飛快便到了近前。四下里鴉雀無聲,一時只余溪流深澗,風過樹梢。
紫袖看他目似寒潭,俊顏如畫,肩平腰直,英姿勃發,身后是初綻新芽的山坡,將他襯得宛若冰雕玉像,直是越看越愛,一顆心激動得要跳出腔子來,心里想道:“這些年都看不膩。我就在這山上,何必還去別處呢?若是每天都能看他這樣朝我走來,該有多好。”
--------------------
篇幅比較長。
感謝諸君耐心讀到這里。
接下來就給師父讓開場子表(zhuang)現(bi)了。
大夢初醒(4)
展畫屏走到近前,四人一齊行禮。他將目光冷冷掃過,向費西樓道:“現今幾炷香?”費西樓答道:“西三,北上,一炷半。”展畫屏略一沉吟,道:“尚好。改西二,南下。”費西樓恭敬回答:“是。”展畫屏再一點頭,費西樓便自行下山去了。
明芳正待張望,又見師父將鄭師兄叫到約莫二十步開外,開始演練拳腳,于是輕輕問道:“殷師兄,剛才師父與大師兄說甚么?”紫袖也輕輕回答:“應當是練輕功的事情,我和大師兄練的不一樣,不太曉得。”
明芳又問:“大師兄一直都這樣省心么?”紫袖道:“那可不,三言兩語就完事,也不見罰。哪像我……”明芳想笑,又怕師父聽見,忙忍住了,小心翼翼地道:“紫袖哥哥第一次挨罰,是為了甚么?我好怕挨罰啊。”她拜師時還沒過十一歲生辰,見紫袖活潑愛笑,起初與他最是親近,喚他“紫袖哥哥”,后來才改口叫師兄,也時常忘記;紫袖也不叫師妹,習慣只喚她芳娘。
紫袖瞇著眼道:“第一次挨罰……是師父剛當了掌門不久,把我們三個召集在一起,也是挨個查考。他兩個都快,到我時,查完被罵得狗血淋頭,先罰了三個時辰馬步。最后我是爬回房去的。”
明芳嚇得小臉發白,她雖未被罰過,卻總是擔心有一天輪到自己,不禁道:“師父要罵我笨可如何是好……”
笨?紫袖記起自己十六歲時站在展畫屏面前,拳腳,劍法,輕功,內功……一路演將下來,累得氣喘如驢,他剛拜的師父在一旁長身玉立,淡淡說了話:“真是笨得要命。”
說罷拿起紫袖的劍,隨手一刺,那平平無奇的劍鋒便悄無聲息刺進了石壁。
紫袖驚喜交集,簡直是畫書上的英雄來到眼前了。只是那一劍輕盈飄逸,又豈是能畫出來的?他只顧瞧展畫屏握著劍柄的手,手指修長有力,手背青筋微微迸起,與長劍猶如一體同生。這樣一個人回山來了,自己以后豈不是……用師兄師姐們偷著講的字眼,豈不是“終身有靠”了么?剛剛要笑,展畫屏又道:“去扎馬步。”
明芳突然說:“鄭師兄的手和步法,越打越慢了。”
手。紫袖眼前浮現出暗夜中展畫屏一雙手,耳畔響起他在帳子里的聲音:“你白天瞧師父的手做甚么?”周圍太黑了,他旁的都看不見,唯獨知道展畫屏到自己臥房來了,在他耳邊低語,指尖輕輕碰觸著他的臉。紫袖赧然道:“你到底是畫書上的人物,還是我師父?”展畫屏道:“我拾來的你,也喂過你飯,還不是你師父?”
紫袖盯著那張俊臉不眨眼,茫然道:“我小時候師父就整天板著臉,和你一樣又高又好看,卻不愛親近我;后來他常下山去,也偶爾會帶回些新鮮玩意兒……也從來都是我像牛皮糖般黏著他。他怎會到我帳子里來?”展畫屏卻道:“必是來查驗你是否當真長大了。”說著一雙手便探了下去。他身上的衣袍整齊一如白日,衣扣嚴絲合縫,滾邊妥妥帖帖,手上卻放得開,窮盡千百種姿勢,將紫袖全身每一寸量遍。
明芳又說:“穩墜松沉,鄭師兄是不是都忘了?”
忘了……是展畫屏說:“這就定不住了?教你的心法都忘了不成?”紫袖嚷道:“不曾忘,我一直都盼著你回來……”一面奮力想去抓他的手,只是那指掌所在是如此要緊,直要搓出火來。紫袖顫抖掙扎,揮手打在床柱上,才知是黃粱一夢,點點星光灑在身前,一大早還慌慌張張避開大師兄去洗小衣。此刻回想起來,面上不禁泛起潮紅,連忙默念心法口訣,悄悄運氣寧神,一面暗自慶幸二人站得老實,頭都不敢亂轉,芳娘看不見他的模樣。
這時鄭師弟打錯了一處,后頭招式連不起來,在那里發愣,展畫屏面無表情,沉默以對。紫袖已將綺念都撂在一邊,嘖嘖惋惜道:“你看看,他錯了。師父周圍風都不吹了。”心中只盼展畫屏萬萬不要向這處回頭,否則必將自己的窘狀看得一清二楚。
明芳道:“鄭師兄若是挨罰,我可不敢求情了。我沒對你說過……頭次見你罰跪,我替你求過一回情,結果師父卻罰你多跪一個時辰,我回去哭了半天,再不敢了。”紫袖忙道:“別求情,你的好意我領了。大師兄也曾經求情來著,師父把我在大門上頭吊了一天。”明芳又是悚然,又是要笑,終于笑得抖了幾抖。
紫袖也微笑道:“全凌云山都知道殷紫袖經常被罰,誰也不會多說一個字。”又安慰道,“一時記錯不打緊。芳娘學得用心,師父自然也不罰你。他罰我,是因為我既駑鈍,又不肯努力,只愛貪玩。”
明芳皺眉道:“你不笨呀。即便誰真的笨了,又能罰聰明么?”這時只見師父稍微做了幾個動作,又講了兩句,鄭師兄便一臉喜色,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關竅。明芳道:“師父功夫真好。”紫袖入迷地看著那個人的身影,也低聲說:“師父是最好的師父。”
明芳只見師父讓鄭師兄走了,對自己一招手,連忙跑了過去。紫袖獨自站在當地,看著展畫屏與矮了許多的芳娘相對而立,似乎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曾經也像這小師妹一般,仰望著展畫屏。
展畫屏十五歲便隨師父去游歷磨練,自然甚少呆在山上;四年前,由鳳桐手里接過象征掌門身份的凌云雙劍,和代代相傳的原本《凌云劍譜》,踏進了掌門靜室,從此常坐書房,凌云閣中多了一盞燃到夜里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