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甜,卻不再吃,只一瓣一瓣拿來喂展畫屏。展畫屏并不推辭,當真將一個橘子全部吃了。兩人坐在一起,紫袖一會兒看他,覺得他吃相好看;一會兒看看橘子,盼著能多出百十個橘子瓣來。吃到最后一瓣時,他忽然向后一撤,展畫屏咬了個空;紫袖憋著笑,手腕輕抖,迅即向前一戳,眼看橘子便要堵在展畫屏臉上,只見他極快地向后一仰頭,微微張嘴,那橘子瓣兒便被他準準地叼去了。
紫袖禁不住捧腹大笑,展畫屏卻拿起那片橘子皮,面無表情又迅捷無倫地朝他一擠,一股冰涼酸澀的汁水頓時飆在紫袖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啊呀”一聲,連忙揉著眼向后躲;沒等退走,另一波酸汁又滋在臉上,隨后接連不斷,簡直比暗器還要有準頭。他捂著臉又是氣又是笑,驚叫道:“你做師父的,怎么欺負人!”
直到一張橘皮都擠遍了,展畫屏才停了手。紫袖縮在數尺外,雙手捂著臉頰,只露出一雙發酸泛紅的眼睛,出神地看著他。展畫屏道:“還不走?”紫袖甕聲甕氣地說:“我還有件事想做。”
展畫屏看著他不說話,紫袖將手放下來,小狗一樣爬到他身前,探頭過去,在他臉側輕輕地聞。
與他想的一樣,展畫屏周身縈繞著清新的橘子香氣,六分酸,三分苦,還有一分甜。甜到蓋過了他衣裳上頭淡淡的熏香。他坐得穩如泰山,紫袖停留在他肩膀上,著迷地嗅著,又不敢碰著他。他深深吸了幾口氣,仿佛要將展畫屏的氣味毫無差錯地鐫刻在心里。只是這氣味嗅得越多,血脈便鼓蕩得越發厲害,那一重酸澀像是都匯集到他眼底了。
紫袖不能再聞,縮回身去,復又坐下。展畫屏一動未動,從頭至尾仿佛只有他自己心潮起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前一刻竟算同他耳鬢廝磨,登時漲紅了臉,卻不敢再看他一眼,仿佛方才已將全部膽量用盡。
展畫屏突然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出了屋。紫袖呆坐一刻,從袖中掏出另一個完好的橘子,放在他的案頭,輕輕帶上了門,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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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提到的佛經,是《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原文如下:“其最后佛名超日月光,彼佛教我念佛三昧。譬如有人,一專為憶,一人專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或見非見。二人相憶,二憶念深,如是乃至從生至生,同于形影,不相乖異。”
本意是說如果無心向佛,念了也像沒念,佛想度這個人也無從下手;只有真心發愿,才得解脫。紫袖是開小差了哈。
說實話我看到這一段時,眼淚都要掉下來(有時候淚點很奇怪。
感謝海星留言打賞!我不是離了大綱會瘋么,所以這一段是早就打算好要寫的。
然后前陣子就買了橘子圖案的手機殼,現在已用上了。
真是用心在嗑自家cp啊。
展畫屏!你這里欠我的要拿什么還(聲嘶力竭戳心口)!!!
展:?
暗香盈袖(7)
展畫屏到底該是甚么樣?紫袖一邊行路,一邊不住地想。在他這里,師父已不再是原先那個人:從前山上的師父,下山后自己的許多幻想,還有如今每一次親眼見到的他——這些疊在一起,才成了新的展畫屏。他不由得想起了《寄展獠書》。若那本冊子不曾丟,想必也已寫上了許多驚嘆。好在如今他能見到活的展獠,對于那些一去不返的點滴心境,也只剩遺憾。
再住店時,他仍惦記著銀環兒的事,便摸出殘余線香燒盡,將香灰帶了一撮在身上,聊勝于無。就在預備上路時,身邊逐漸聚起來幾只飛蟲,正主兒果然循跡前來。紫袖見到嘉魚,剛要招呼,隨即見她身后又閃出一個人來,微微一怔,便行個禮道:“任道長!”
任遠村微笑道:“嘉魚寨主說要來附近會一個朋友,我說是誰,原是洪小俠。別來無恙?”嘉魚笑道:“長胡子聽說景行門姓高的小子死了,特意來查我哩,怕我這妖女同魔教暗中勾結。”紫袖便向任遠村望去,只見他咳嗽兩聲,和藹地說:“誤會,誤會。嘉魚寨主不要總拿小道說笑。”
紫袖知道嘉魚曾與那位高師兄動過手,任遠村懷疑到她身上,也自有緣故。這時也不好多說甚么,便揀著他知道的事說:“晚輩答應了嘉魚寨主去捉蟲兒,終于了卻這一樁心事,今日是來交差的。”說罷將懷中小葫蘆掏了出來。嘉魚聽他一說,喜得跳了起來,接過葫蘆也不開蓋,只用指甲輕輕在外壁按著節奏敲上幾記,銀環兒便唧唧鳴叫起來。嘉魚頓時笑靨如花,對紫袖道:“真是再好也沒有啦!”
任遠村見他二人都笑逐顏開,也面色一緩,這才說道:“既如此,小道這便走了。”紫袖忍不住問道:“胡道長向來可好?”任遠村點頭道:“承情,家師好得很。若洪小俠趕赴英雄大會,亦可一聚。”說罷仍沿著來路,一縱便在數丈開外,沒幾個起落,也便不見了蹤影。
紫袖這才回頭,見嘉魚正喜孜孜地逗弄銀環兒,便問她道:“任道長為何會找上你?”嘉魚收起葫蘆道:“我和方思泳、衛懷一齊來赤土州,喬木莊此前死了人,景行門這又死了一個,唯獨靈芝寨不曾出事。消息傳開,自然都懷疑到我頭上來。”又翻個白眼道,“景行門一口咬定是我下的手,我來的路上,還被方思泳攔住要講,有甚么好講?若不是去來觀那長胡子跟著勸解,想必又要打一場。”
紫袖道:“你是不是同那高師兄打過?可知道他怎么死的?”嘉魚嚷道:“打是打了,我沒有殺他!”“不,”紫袖苦著臉道,“我知道不是你……我聽他們那里一個小兄弟說,靈芝寨和景行門的梁子,是有關武功傳承,而非私怨;你又比他輩分高,自然是不會對他下狠手的。”
嘉魚道:“你既知道這事,我也不需瞞你——我同他交手時,自然是用纏藤手對他的鏡花水月手,我用一招‘根深葉茂’,破他的‘海底撈月’,”邊說邊和紫袖緩緩比劃,手掌切向他的喉頭,“他起初心高氣傲,沒料想我竟能一舉奏功,驚訝之余被我打在喉嚨,一時窒息昏了過去;隨后我又同樣使了一次‘根深葉茂’,他才醒來……”
紫袖好奇道:“為何同樣一招,他又醒了?”嘉魚道:“醫武同源,說的就是這個道。”見紫袖滿臉不解,又說,“醫術和武學,只像一棵樹的兩根枝杈。譬如點穴,在病人穴位推拿,自能治病;下手重了,興許他反而動不了,若是要穴,還能點死人。按摩手腳也是同,氣力合適便是舒筋活血,氣力大了,還不捏個筋斷骨折?”紫袖似是明白了些,嘉魚又道:“因此還有下一句:活殺自在。活人還是sharen,全在一念之間;哪怕同樣一招,也看你如何用勁。用毒同樣如此,我拿毒物配藥,既能救人,也能sharen。”又冷笑一聲,“反正如今銀環兒回到我手中了,待我取了毒液,誰再憑空污蔑我,我倒要讓他們痛快痛快。”
紫袖打個冷戰,卻也恍然大悟,忙道:“原來是你將他救醒。”嘉魚道:“他醒來便對我心服口服,禮敬有加,因此我同他打過便完事了。衛懷倒是心存不滿,我們二人也沒分出個高下,我不想再同他糾纏,便帶人走了;本來說旁邊山上有魔教蹤跡,我也懶得去瞧。”紫袖道:“你走之后,他像是帶著人上峰去了。”嘉魚道:“就是如此。再后來那姓高的就死了,喉頭被人打碎,聽說脖子都斷了,但決計不是我做的。這死法和喬木莊二當家差不多……”說到這里,卻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