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多謝陛下,”柳正又說道:“此案從頭至尾皆是馮大人主持操辦,還請陛下重賞?!?/p>
皇帝換了個坐姿,上身微前傾:“馮愛卿有些本事,朕記下了?!?/p>
大理寺之后,各衙門也陸續上奏政事。沈持一一聽著,該他說話的時候他就說兩句,言談舉止與往日無異,看起來絲毫不為裴牧之事煩憂。
曹慈時不時睇過來一眼,心道:裴牧是頭一個但不是最后一個,本相爺要一個個折了你的門生故舊,慢慢來,哼,總有你急的那一日。
他急不可耐地暗暗物色下一個目標。
……
當日早朝之后,沈持依舊是上書房忙完挪到戶部接著忙,入夜邁出門時頭頂已是月色皎皎,他撣了撣衣袖上的墨汁味兒,正要朝家中走去,卻險些和立在陰影處的一人撞了個頂頭:“……裴大……兄?”
來人未著官服,身上一襲半舊的襕衫顯得略寒酸,頎長的身形帶著失意的蕭瑟,正是裴牧,他對著沈持鞠了一躬:“沈相,在下是來辭行的。”
他被貶為陜西府眉縣縣令,明日就要啟程赴任。
沈持凝神打量他片刻,笑了:“喲,裴兄不會是來向在下討送別詩的吧?”
裴牧也笑了笑:“不敢不敢,早聽聞沈相不大喜好作詩?!?/p>
玩笑一過,沈持說道:“這次的事云里霧里,我如今也瞧不真切,故而不敢為你說話。”
“相爺若為在下進言,”裴牧苦笑道:“非但不能保在下,還會被人詬病有結黨之嫌,惹來更多的麻煩?!?/p>
“相爺自保的同時也是保了在下?!?/p>
他非常通透,心知這次的禍事,從康平公主之女趙央前來京兆府遞訴狀那一刻起就開始了——他若不接,會被御史彈劾懶政德不配位,接了,依律例判,得罪皇家,要是諂媚天子,將公主的嫁妝判給她,又會被百姓戳著脊梁骨罵他,甚至被言官堵著罵……
總之,他難逃此劫,從未想過讓沈持撈他。
沈持很欣賞他的清明,不再多提,只問他:“此去眉縣有什么打算?”眉縣,陜西府,嗯,他今日還翻過陜西府多年前的案比籍冊。
裴牧回道:“饑推谷食,煖課蠶桑,秉公執政,牧自會竭力護一方百姓安定。”這句話他以淡淡的音調說出來,卻隱有一股氣壯山河的士子風骨。
沈持聽了點點頭,打心眼里更器重他,千言萬語化作了一句樸實無華的話:“我知道,你會做到的。”
裴牧喉中凝噎,又對他深深一揖:“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重見,請沈相珍重。”
“珍重。”沈持擺擺手:“回去收拾包袱吧?!?/p>
裴牧轉身疾步而去。
沈持輕嘆了口氣,心情復雜得無以言說,悶悶地繼續往家中走去。
到了竹節胡同口,一把胡須似的東西甩到了他臉上,驚得沈持左躲右閃,直到聽到一聲“沈富貴”才定住身形,一把揪住那柄還在他眼前晃動的拂塵:“邱道長,啊不,師父?!?/p>
不知那陣風把邱長風吹到了他面前。
“哎哎哎,你可別叫我師父啊,”多年不見,邱長風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面容清癯只須發中添了幾絲銀白,扎眼的很:“我可教不出這么豐腴的徒兒?!?/p>
嚯,這小子比上回見面足足胖了兩圈,果然是權勢養人啊。還有,可見早把他教的八段錦和劍術給扔了,沒練過,呵。
“我前一陣子往祿縣去了封信,”沈持臉色微窘,忙說起正經事來:“四處尋師父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