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是能定下來,但是周承翊問戶部要錢時,戶部尚書杜凝章卻無奈道:“回稟陛下,戶部目前的存銀都有去處,臣實在無法憑空再變出災銀來,還望陛下恕罪。”
杜凝章說著“恕罪”,實際上臉上的表情光棍的很,就是沒錢啊,他能怎么辦?
內閣幾位大臣面上同樣凝重,首輔楊允功這個時候是必須出來表態的:“杜尚書,戶部缺銀我們都知道,但是今日奏報上的災民已逾三萬多戶,再這樣下去,會有多少流民?這次發生災情的,主要聚集在河南布政司一帶,以彰德府受災最為嚴重,可是你想過沒有,彰德府距離京城有多近?若是流民紛紛北上,到時候京城的城門是開還是不開?”
杜凝章同樣也是內閣閣老之一,但是內閣之中也并非什么事情都是楊允功說了算,這些年,楊允功雖然靠著資歷和本事,穩坐首輔的同樣在朝堂之上有著不小的權勢,這兩年漸漸將吳乃庸壓了下去,對首輔之位同樣是虎視眈眈,若是楊允功排在內閣中說是次輔,那是毫無疑問的。
楊允功將事態說的這般嚴重,若是換了旁人,早就軟了下來,可是杜凝章卻不買楊允功的賬,而是冷笑了一聲道:“那好叫首輔大人教一教我,戶部銀子是有,究竟該從何處儉省,還請明示?!?/p>
戶部的開支都是要公示的,下半年的款人家上半年就交了度支賬簿,批復下去了,無外乎撥給邊關重鎮、撥給上半年受了雪災的各府、撥給地方縣學培養人才,撥給京城各部各司運轉,剩下的還有一些,要都留著給同僚們發俸祿,所以究竟砍掉哪里的支出,首輔大人,您倒是說一說啊!
總之,說來說去,杜凝章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做這個惡人的。
前方挖好了陷阱,等著楊允功去跳,可是楊允功卻半點不急,反而慢條斯理道:“在這一方面,戶部尚書才是行家里手,我如何能外行指導內行?調度銀兩、撫恤災民,本就是戶部應有之責,難道杜尚書年紀大了,這點本事都沒有了?還是說,杜尚書是想看著流民四散、大周朝綱不穩?”
楊允功到底是縱橫三朝的老法師了,說起話來四兩撥千斤,總之就是一句話,戶部尚書你事情得做,決定你下,惡果你來扛,你才是戶部尚書,和老夫有毛關系?
若是做不了?那是不是你這個戶部尚書沒本事?是不是想讓咱大周朝亂起來???
扣帽子一個比一個狠,挖坑一個比一個深,沈江霖一五一十地記錄了下來,逐字學習,感悟頗多?。?/p>
杜凝章一口惡氣涌上心頭,他忍楊允功這個老匹夫真的足夠久了,可恨老天爺怎么就不把他收了去!
但是朝堂之上,并非誰發了火誰就是贏家了,若是發火之后,又被扣上一個御前失儀的罪名,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杜凝章到底比楊允功年輕了十來歲,養氣的功夫還不到家,面上淡然自若的表情漸漸有了龜裂之相,但是很快他就收斂了神色,對上躬身行禮后道:“首輔大人所言極是,自然是京城安危、陛下安危是首要之義,既然剛剛算出來的賑災銀還差三十萬兩,那就只能挪用一下京中官員的俸祿了,等到年底稅入進庫了,到時候再看看能否抽調出銀兩,填補這個空缺?!?/p>
杜凝章這番安排絕對是故意的,楊允功是吏部尚書,管著所有官員的考核升調、薪俸裁定等事物,到時候官員們的俸祿發不出來,自然會到戶部來鬧,但是吏部就能逃脫的了干系?
要死,大家就一起死,誰也別想好過了!
杜凝章這一招,可謂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但是此刻也是被逼到了沒辦法的時候。
前兩年朝廷寬裕一點,又有秦之況當年上奏過一次,請求永嘉帝提高中下階層官員的俸祿,當時大家如何歡天喜地、感恩戴德?
朝廷說著要高薪養廉,就是這般養法?
才剛剛過去兩年,一切回歸到原點不說,竟還又要欠俸祿,這落差實在太大,下面的人可不就要叫嚷起來?
杜凝章已經可以預見,到時候因為拖欠俸祿,下層官吏失去了經濟來源,拿錢辦事之風又要興起,貪腐的勢頭,剛剛因為殺干凈了兩淮鹽官而被震懾住了,后面再次冒起來,甚至愈演愈烈,只是時間問題。
說不定,若是他從中周旋一番,能將楊允功從吏部尚書的位置上給趕下來,也說不定。
雙方你來我往之下,誰都沒有去真正站在那三萬戶受災的百姓身上去思考過問題,那些失去家園、失去土地的百姓,或許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將所有的期待都放在朝廷身上,希望有人能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而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想的卻是如何在雙方你來我往的爭斗中,不落于下風。
杜凝章的企圖,楊允功如何看不出來,楊允功當即就否決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此頭一開,天下官員如何還能安心當差?先帝遺留下的功勛,就此一朝抹去,杜尚書其心甚毒啊!”
楊允功剛剛說完,禮部尚書張夢淵立馬站出來給楊允功聲援:“首輔大人所言極是,還望陛下明鑒,杜尚書有失其責,官員之俸祿不可再裁減拖欠,否則無法告慰先帝之靈?!?/p>
永嘉帝都已經升天了,還要被當作工具人不斷做擋箭牌,想來他老人家真有在天之靈,都想要將這些好臣子一道帶走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