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云甚至不知道,李二狗到底住在哪里,是何方人氏?
他是誰的丈夫,又是誰的兒子?
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間,若不是沈江云心里還牢牢記著他的使命,或許此刻早就已經崩潰了。
然而,被杜凝章這樣一頓斥責之后,內疚羞愧自責之意再次涌了上來,他完全忘記了杜凝章對于糧車的追責,腦海中只回蕩著為何死了這些人?
拼命想要回避的事情,被杜凝章一下子挑開,還未愈合的傷口直接被撕裂,沈江云的頭顱慢慢低了下去。
一路上的被迫鎮定,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杜凝章見沈江云低下了頭顱,心中憋著的那股怒氣稍稍散了一點。
杜凝章作為閣老之一,自然不是那等沒有xiong襟氣量的人,今日這件事,誰辦成這樣都要被夸辦的好,唯有沈江云不行。
臨行前,杜凝章被楊閣老請過去喝了一杯清茶,茶是清茶,說的話卻不是好話。
在官場利益面前,并非一定是你死我活的敵手,像杜凝章和楊閣老這樣的人,只要利益有分歧,爭個天昏地暗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只要兩者利益一致,那么就成了堅不可摧的盟友。
官場上的老油條,心性之堅難以用常人的思維判斷,更多的是以“大局為重”。
顯然沈江云,就礙了楊閣老的“大局”了。
所以從一開始,杜凝章就已經想過了,要在事情的最開始,就要把沈江云的問題定性,絕對不能是以表功的奏折將沈江云的名字呈到皇帝面前。
所有情緒外放都只是為了達成目的的表象,一旦杜凝章脫離了之前攸關性命的危險之中,他的思維和手段就又一次回歸了原本的水平。
打壓沈江霖,不過是手到擒來之事。
可是漸漸地,杜凝章發覺了不對勁。
沈江云的頭顱一直低著不要緊,此間破廟雖然四處透風,地上也有雜亂的茅草之物,前面供奉的神像半個身子都已經倒塌了,供桌上神龕都破碎了,只是這地上的青石地磚還在,所以杜凝章清晰地聽到了水滴濺到地磚上的聲音。
怎么回事?外頭又下雨了?
杜凝章腦子里一下子想到的就是這個。
彰德府大雨連綿不絕,今日白天沒下,此刻下起來也是正常。
可是,當杜凝章看到了沈江云聳動的雙肩時,他才頓時反應了過來——原來不是外面下雨了,竟是沈江云哭了?
堂堂一個八尺男兒,比他還高出半個頭,居然哭了?
這是什么新花招?
沈江云先是無聲抽泣,后面是掩面痛哭,一邊哭一邊愧疚萬分道:“杜大人,是下官的錯,下官沒有做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死在了下官面前,下官真是,真是……”
沈江云面若好女,膚色如玉,身穿普通青色官袍,哪怕此刻卸下了官帽,發絲有些凌亂,卻依舊挺拔如松、容顏無雙,這般一哭,再加上直白懊悔的言語,旁人看了都不由得心有戚戚然,鐘扶黎這個護夫狂魔更是頭一個看不下去了,瞬時間站到了沈江云的旁邊,雙臂抱劍,一言不發地死盯著杜凝章,恐怕杜凝章再說下去,鐘扶黎都要拔劍了。
那女殺神的樣子實在太過有威懾力,杜凝章早前就已經從探消息的人口中知道了鐘扶黎一箭射殺亂賊時候的殺伐果決,迎上鐘扶黎的目光時,心底都抖了一抖。
沈江云隨隊伍出發的時候,就將妻子作為隨行人員報備上來了,當時杜凝章根本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現成的把柄送上門來,誰出公差還要帶家眷的?簡直是徒增笑柄。
而現在,杜凝章實在是后悔請了這個女殺神來,尤其是杜凝章知道了鐘扶黎是鐘總兵之女后,更是后悔不迭。
鐘總兵雖然遠離京城,但是手中掌一地之兵,就是杜凝章也不敢輕易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