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元朗等人了,就是明明知道馮會龍是在演的沈江霖,也是心生欽佩。
甚至有時候沈江霖都有狐疑,這馮大人,該不會是本性流露了吧?
不過沈江霖面上卻是裝作閃過一絲不忿之意,顯然是對馮會龍的評價不滿。
元朗心中好笑,不過這馮會龍對這個下屬不滿意,倒是讓元朗起了拉攏之心。
畢竟沈江霖背后還站著榮安侯府,榮安侯府在京城之中有些人脈,能拉攏過來再好不過。
“沈經歷沒到過海邊,沒見過如何曬鹽制鹽,頭一回見自然是新奇,可對我們這些兩淮鹽官來說,這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事情。”
元朗確實對鹽業十分精通,見沈江霖對制鹽法特別好奇,元朗還仔細說了說海水制鹽的過程以及每一步需要注意的事項,每一塊細節他都說的頭頭是道,沈江霖看著元朗的目光越發明亮,眼中充滿了崇敬之色。
元朗忍不住有些好為人師起來,更加詳細地介紹了一番這個贛榆鹽場,從它地理位置的考量和選址,到每個月潮汐的變化規律,包括整個贛榆鹽場有多少戶灶戶以及多少鹽丁都介紹了一遍,只是到了關鍵的地方,元朗都是語焉不詳地略過,或者說一個十分模糊的數字來概括。
如果說沈江霖真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或許根本發現不了其中的玄機,但是沈江霖原本就是奔著確切的產鹽量來的,如何聽不懂元朗口中的避重就輕之意?
但是沈江霖只作不知,十分捧場地連連點頭,直呼受教。
元朗帶著馮會龍、沈江霖一行人走遍了贛榆鹽場,邊走邊介紹,沈江霖不得不說,放開元朗的政治方向和貪婪不談,元朗對于鹽場的治理和了解,確實非一般人能所及,元朗很多治理的理念也相當前衛嚴謹,就手段上來說,這是一個干將。
然而,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贛榆鹽場的巡視工作,在馮會龍提出有些疲憊后,這才在愉悅的氣氛中準備結束。
離開的時候還發生了一段小插曲,一個在用耙子歸攏鹽晶的鹽丁干活途中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正好摔在了馮會龍的腳邊,叫馮會龍嚇了一大跳,鹽場崔管事一邊小心賠禮道歉,一邊馬上揪起這個鹽丁就往旁邊一扔。
那個崔管事長得人高馬大、肌肉遒勁,摔倒的鹽丁卻是瘦骨嶙峋,被崔管事提起來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小雞仔一樣。
沈江霖凝目細看的時候,那個鹽丁大約已經快五十了,整個人干瘦如柴,黝黑的臉上全是皺紋,被崔管事扔倒在地的時候發出了“砰”的一聲,他也不敢呼一聲“痛”,立馬翻身起來跪在地上,低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身體在微微發顫。
沈江霖立在海風中,模糊的聽到“鞭三十”的命令,那個人就被另外兩個崔管事手底下的監工帶下去了,鹽場上的其余鹽丁俱都默默干活,不敢有人上前來求情的,仿佛都是冷心冷肺之人一般。
然后又見崔管事小跑過來,笑呵呵地對馮會龍解釋道:“賤民無狀,沖撞了大人,小的已經處罰過了。”
馮會龍擺擺手,沒放在心上。
沈江霖卻又看了一眼碩大鹽場上,頂著海風默默干活的那些鹽丁們,這些人里沒有一個身上有幾兩肉的,剛剛聽元朗講,這些鹽丁被編入灶戶后,只要在鹽場辛勤勞作,每月都會給到月銀二兩。
雖然官府對于這些鹽丁有著極大的管控權,不允許他們從事其他行業,不允許他們私藏銷售食鹽,但是每個月二兩薪俸,在大周朝其實算得上是高薪職業了。
當然,這月銀拿的并不輕松,嚴寒酷暑、春來秋往,不得停歇,尤其是輪流煮鹽的時候,還需要通宵達旦熬煮,每一伏火(24小時),成鹽需要在六百斤以上,并且還要經過勘驗司的檢驗,若是達不到數量和質量要求,同樣會受到責罰。
但是辛苦一些,一個灶戶養活一家老小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這每月的二兩月銀真的如實發放了嗎?有二兩月銀,以如今老百姓的省吃儉用,必定還要自己種菜織布,大部分生活日用都是自給自足,這點錢用來一個月買幾回肉吃,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沈江霖看著這些干瘦的鹽丁,陷入了沉思。
因為今日走了一天的路,這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官員們都疲乏了,尤其是馮會龍派人傳話說,今日就不一道吃酒席了,讓人將飯菜端到他房里即可。
馮會龍不知道,他這么一說,就連元朗都松了一口氣——他也擔心馮會龍興致不減,還要喝酒,這兩個月斷斷續續喝下來,元朗都覺得自己快成酒蒙子了。
一行人下榻在贛榆最好的客棧中,二十幾名官員住在二樓雅間,下面跟隨的官差執事小吏等住樓下的大通鋪,官員們各自點了飯菜送到他們的房間里去食用,其他人則得了銀子自己去糊口,客棧中的小二們忙的腳不沾地,又是送熱水又是送飯菜,半點不敢耽誤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