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榻在贛榆最好的客棧中,二十幾名官員住在二樓雅間,下面跟隨的官差執事小吏等住樓下的大通鋪,官員們各自點了飯菜送到他們的房間里去食用,其他人則得了銀子自己去糊口,客棧中的小二們忙的腳不沾地,又是送熱水又是送飯菜,半點不敢耽誤得罪。
在眾人吃完飯歇息的時候,沈江霖卻在房內奮筆疾書。
沈江霖做事是極為專注的,一旦陷入到自己的思緒中,他頭都不會抬一下,等到落筆發現視線越加昏暗,才發現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沈江霖用火折子點燃了客棧中的燭臺,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看到桌子邊還放著之前店小二送過來的飯菜,此刻已經完全冷掉了。
沈江霖這才感覺到腹中空空,已經打起了饑荒了。
他叫了一壺熱茶上來,就著熱茶快速扒拉幾口冷掉的飯菜,等到腹內不再感到饑餓的時候,就放下筷子,繼續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在燭光下不斷地寫寫畫畫。
得益于沈江霖異于常人的超強記憶力,沈江霖迅速地將今日自己用步伐丈量出來的兩個鹽池的面積算了出來,同時根據后世對淮河流域的氣溫測定、四季氣候變化,以及南北氣候過渡帶的特征,算一個平均估值,大約一年中有多少天這些人是可以勞作的,不受雨水、過冷天氣的阻礙,再通過灶戶的數量、鹽丁的數量,推算出每年他們應有的產鹽量,根據他推算出來的產鹽量,去和現代一些對三百年前兩淮鹽場產鹽量的數據進行對比,修正出一個真實的數字。
而這個數字,是元朗絕對不會寫在他的賬本上的數字!
元朗要隱瞞的真實數字,其實就是各大鹽場的產鹽量。
如今大周朝奉行的是鹽引制度,官府負責讓灶戶產鹽,鹽生產完后,收歸入鹽庫,官府發放鹽引給到鹽商,每年為了獲取這些鹽引,各地鹽商紛紛涌入揚州府鹽政衙門,就是為了得到鹽引憑證。
鹽引分為長引和短引,長引可以銷售往外地,短引則是銷往本地,鹽引上會注明鹽商們可以獲取的食鹽數量是多少,什么時間內兌換鹽引有效,以及食鹽的銷售價格,在鹽引上都做了規定。
短引一引兩百斤,長引一引四百斤,官府發放給鹽商的鹽引里面,已經包含了他們需要繳納的給官府的鹽稅,以短引為例,一引的價格是一兩白銀,而這些鹽商如今零售出去的價格卻是在一引二十兩白銀,其中所獲之暴利,難以估量!
其實這些年來,兩淮的鹽價雖然波動不大,但是卻年年處于上漲的姿態,照理來說,這些年制鹽技術又一次得到了發展,得益于攤曬技藝的完善,產鹽量大大增加,可是鹽價卻是不降反增,其中定然是有貓膩的。
所謂貓膩,無外乎就是將一部分食鹽的產出量扣下,轉為私鹽銷售,從中攫取暴利,或者便是官商勾結,商給官好處,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鹽價上浮不去管理,最終讓百姓承擔鹽價的上漲成本。
反正百姓無窮多矣,百姓賣鹽才一星半點,稍微漲點怎么了?再說鹽也只是需要放在菜里調味,吃得起的多放點,吃不起的少放點不就可以了么?
而那些貪官們,卻是可以吃的滿腦肥腸、擁有幾輩子都花用不盡的財富。
沈江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估算出每一個鹽場確切產鹽量的均值,先建立一套屬于他們自己的真實的賬本,這樣才能大致的估算出,朝廷每年所流失的稅入到底有多少。
前世今生的知識點在此匯聚,幸虧沈江霖上輩子是一個喜歡研究無聊知識的人,所以才能在這輩子運用起來。
沈江霖在知道元朗的后臺這么硬的時候,心里就十分清楚,這次想要和唐云翼兩人一起全身而退,或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如今已經踏入了這場渾水里了,無論如何只能硬撐著往前走。
唐云翼的身體如今由黃益簡負責,在黃益簡的悉心照料下,身體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可以簡單的說兩句話了,馮會龍調虎離山,拉著元朗一同巡視鹽場,唐云翼所處的別院中各處防備已經松散了許多,更加方便了黃益簡買藥煎藥救治唐云翼。
或許,等他們這次巡視鹽場結束歸來,唐云翼的身體就能無大礙了,等到他們回到揚州府之時,也將是沈江霖準備和元朗硬碰硬之日。
永嘉帝常以明君為自我要求,能力想法手腕在歷代君主之中也至少是中上等,但是是人總有七情六欲,總有偏好喜愛,沈江霖揣測,或許永嘉帝是知道元朗貪腐的,甚至于,當初永嘉帝安排元朗到這個位置上的時候,就是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元朗拿點好處的。
不管元家也好,鄭家也罷,都是小官出身,家中族人沒有什么特別拿的出手的人才,鄭皇貴妃在后宮之中地位幾乎比肩皇后,皇帝想要抬舉她娘家人,再正常不過了。
只是永嘉帝或許沒想到,元朗開始漸漸失去了控制,甚至把控了整個兩淮鹽官,將他們治理的如同鐵板一塊,永嘉帝的威信和權力受到了挑釁,這才是他想要出手敲打元朗的真正原因。
然而,出手敲打和出手敲死,完全是兩個概念,這也是馮會龍被派遣過來后,左右為難的原因,馮會龍很擔心,事情辦重了不行辦輕了也不行,其中的度,太難拿捏了。
沈江霖想了許久,最終想到的,只有一招,那就是要將事實呈給永嘉帝的時候,需要讓他感覺到心痛,最好痛到似乎心在滴血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