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捂臉哭了。
她哭什么?說不清,她不是一個人,有李秋嶼,他跟自己一塊兒,她不能叫困難打倒,她發誓,絕不。可她不怕困難,卻忽然怕起死來,她一想到死,憂傷得不行,嗚嗚哭著。
李秋嶼拿紙巾給她擦臉,她抽噎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你背我的時候,見著一個病人,他看著馬上就得死,我很害怕,我一想到最后大家都要死,心里難受,我不想躺醫院,一分鐘都不想待。”
李秋嶼起身過來,摸了摸她哭紅的臉:“你長大了,所以遇到這種事想的深想的遠了。明月,生死是一個人這輩子面臨的最重要課題,我們每個人都得面對,貪生畏死是人之常情,你告訴我,你爺爺去世的時候害怕嗎?”
明月搖頭:“不怕,爺爺就像睡著了,他死后,我一直都覺得不像真的,好像他還在。”
“為什么這次看見病人害怕了?”
明月迷茫。
“不知道,我看見你的耳朵了,你耳朵很年輕,頭發烏黑烏黑的,但我一想到你的耳朵頭發不能老這樣,有一天可能就像那個害病的一樣,我也可能會那樣,奶奶棠棠,老師……大家都會這樣,我就覺得害怕了,我知道死一定會來,我們根本躲不開,沒地方躲……”
李秋嶼不停撫摸她手:“我也害怕,真正不怕死的恐怕并沒多少。”
“你也害怕嗎?”
“當然,其實人活在這個世上做很多事,本質上都是死亡驅動的。”
“什么意思?”
“因為大家知道一定會有一死,所以要盡可能地去活,去學習,戀愛,結婚,生孩子,不停工作掙錢,都是為了抵抗最后的一死。”
“但其實抵抗是徒勞的,對吧?還是得死。”
李秋嶼凝視她片刻,她的眼睛,迫切地在跟自己要答案,他很快回答了:“不是這樣的,明月,你如果這么想,人就容易虛無了,做什么都沒意義,中秋的時候,你跟我說,人活著得要個錨才不會瞎漂。在這之前,我記得你還說過,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都得活著,要不然發生什么好事也看不到了,都忘了嗎?”
明月說:“沒忘,我這會兒心里矛盾,腦子像漿糊。”
李秋嶼繼續安撫她:“我明白,我十幾歲的時候也像你這樣,遇到什么,會聯想很多,這恰恰是你的長處,你有自己的思想,還有那么多事等著你去體驗。我跟你說過,可以記錄下來你的感受,你要找到一個適合你自己的方式,慢慢對抗死給你帶來的恐懼,這個無人能替,要靠你自己。當然了,你也可以跟我談談心,你看,我也是要死的,我們是同路人,你不孤單的,對不對?”
她是小孩兒,不興說死,大人也不興,死是個忌諱,是不詳,好像人一說死,就真得馬上死了一樣。誰說死,大人們就要呸呸呸,呸幾聲,死就被趕跑了似的。明月跟李秋嶼能說死的事,他不避諱,他這些話,一出口,便成明月擁有的了,她一旦擁有,就永遠不會失去。
李秋嶼見她的眼睛平靜了,筷子塞她手里:“書房有本《病隙隨筆》你可以看看,也許有幫助。”
明月抽抽鼻子,她心里已經得到極大的安慰,死又成了飄渺的事,李秋嶼在她身邊,觸手可得,這是活著的感覺。
“你會覺得我煩嗎?”
“怎么會呢?你才十幾歲的人,其實不該考慮死這種事,但你想到了,我也沒那么大本事幫人把死拒之門外,只希望和你聊聊,你別那么怕。”
“我膽子并不小,很多事都敢干,只不過遇到沒法子的事,才有點灰心喪氣。”
“腳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你正是大好年華,不要灰心。”
這頓飯,明月最終吃下去了。
她的腳需要護理,李秋嶼幫她冷敷,用綁帶加壓,明月疼得呲牙咧嘴,兩手抓緊了沙發布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