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開到一半,她說她困了,想睡覺。
李秋嶼輕聲說:“睡吧,到家了我喊你。”他心里一陣刺痛,這路程太短,從沒覺得這么短過,好像開一會兒就要到達了。
進了莊子,路邊站著……
進了莊子,路邊站著人,還在說楊金鳳的事,明月一下車,人們便朝她張望起來。
楊金鳳的孫女回來了。
明月見人看自己,默不作聲往家門口走,白幡立在那兒,風輕輕吹著它,左搖一下,右擺一下。門口全是人,爺們兒跟婦女,都來搭把手了。他們停了手里的事,齊刷刷瞧向明月。
她停住腳步不再往前走,轉身要跑,跑了就好了,什么也看不見,李秋嶼攥住她胳臂,明月使勁朝后掙,力氣大得很:“我不進去!不進去!”
李秋嶼不得不用兩只手抱她:“好,好,咱們不進去。”
馮大娘跟幾個婦女走來,馮大娘說:“乖乖,你家來了?奶奶擱堂屋等你,乖乖,你得進家啊?”她眼淚掉下來,拉住明月的手,“聽話啊,來了就得
進家。”
明月不掙了,馮大娘把她往院子里領,院子里全是人,從沒這樣熱鬧過,靈堂搭起來了,堂屋門口放著張床,床上是楊金鳳。
人又都看著明月。
明月走到床前,慢慢跪下來:“你怎么睡這兒了?要是累了,去里屋歇著,怎么能睡這兒?”她摸摸楊金鳳的手,是涼的,楊金鳳的神情很安詳,一輩子也沒這么安詳過,她總是嚴肅的。
怎么穿這種衣裳?誰給她換的?明月覺得很生氣,壽衣像唱戲的,楊金鳳不喜歡看唱戲的。
“起來,”明月推她,“起來到里屋睡覺,起來,你起來……”她叫不醒楊金鳳,自己站起來,空茫茫的眼神落在李秋嶼身上,突然撲到他腳邊,仰頭求他,“你有錢,把奶奶送城里醫院看病,到城里看看吧,再幫我們一回,再幫我們一回吧!別不救她,求你了!”
李秋嶼握住她手,蹲下來,明月昂著臉,眼神狂亂,“你一定有辦法的,你有,我說你有你就有!”李秋嶼淚花閃爍,把她抱在懷中,明月臉上一滴淚都沒有,她只是叫喚,“咱們回城里,現在就走,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又從他懷里掙出來,連滾帶爬到床邊去摳楊金鳳的壽衣,“起來換衣裳,李先生帶咱們上城里看病!婦女們攔住她,“乖乖,不能拉奶奶,要不然她走得不安生,不興這樣的!”
她被人架著,人群里高聲說,“看好孩子的眼淚別掉身上了,不吉利!”
不吉利?有什么不吉利的呢?明月昏昏想,她肯定楊金鳳還有救,李萬年說過,往年誰家老太太死了,也是擱堂屋,躺了一夜第二天發現還有氣,可見第三天出殯是有道理的,不至于出錯。
“我信你,你說,你說愿意帶我奶奶去城里看病,”明月扭頭,死死盯住李秋嶼,屋子里的人便也都看向他,“你肯定愿意的對不對?你對我們最好了,不會不管的,對不對?”
她睜大著眼,等他開口,李秋嶼覺得心都要碎了。
“明月,對不起……”
明月的眼一下干枯下去,方才的迷熱不見了,她空洞望著什么,一言不發,慢慢坐到地上。
院子里的人在商議事,得借冰棺,天氣熱了,這么過夜肯定不行。明月恍惚聽見了,啊,奶奶會臭。
她的奶奶要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