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連翹沒料到薛夫人會攔她,滿面疑惑地回過頭去。
“你跟我來。”
薛夫人轉臉瞧瞧那三個婦人,見她們正嘖嘖地盯著許大嫂子大發議論,便將葉連翹往旁邊拉了拉,壓低喉嚨。
“我猜逢著,你是見那小女娃娃哭得太可憐,心里不落忍,便想設法替她減輕痛楚,可對?”
“是啊。”
葉連翹不假思索地點頭:“其實我們村攏共也沒幾個姑娘家纏腳,一方面是不興這個,另一方面,也是擔心小腳走路不穩當,下地干活兒不方便。許大嫂子突然生出這樣念頭,我也不能說她甚么,我知道一個軟足方,纏腳之前先用藥湯熏蒸,之后再用另外一種藥浸泡,就不會疼得如此厲害……”
“嗐,你是好心,這我自然曉得,但你也不能當著那三個的面就上去攬事呀!”
薛夫人沖著與她同來的三名婦人努努嘴,聲音壓得更低:“我今兒專門領了她們來,是個什么意思,你不會不明白吧?”
她今日冷不防帶了三人來,明擺著就是在幫忙招攬生意,葉連翹又豈會心里沒數?當下便感激一笑:“您的心意我自然懂。”
“這不就結了?”
薛夫人一攤手:“這幾個人,家里在清南縣城都算是有臉面的,手里不缺錢,認識的人也多。我今兒帶她們來,不指望你立刻就能從她們那兒掙大錢,但女人嘛,總難免對自己容貌、肌膚有不滿之處,只要她們將來有需要的時候,能想起你這么個人,你就不愁沒有銀子送上門。可有件事你得弄清楚,城里這些有錢人,眼睛都是長在腦瓜頂上的。”
她說著便輕嘆一聲:“我講句不好聽的話,你可別惱。你們這起住在鄉間的窮苦人,在她們眼中,正經就是泥腿子,說白了,她們是瞧不上的。那個小女娃娃若是毛病出在臉上身上還好說,但這會子,她是纏腳纏出來的疼痛,你去給她治,少不得就要摸她的腳——我是不在乎,可那三個,心里能不覺得膈應?人家嫌臟啊!”
葉連翹倒當真沒想到這一層,一時間怔住了。
的確,美容護膚,聽上去是個十分“漂亮”的營生,人們帶著各式各樣的煩惱而來,再一身清爽利落地離開,只需要付出些許錢銀,就能變得賞心悅目,旁人瞧見了艷羨,自個兒心里也舒坦。
但事實上,這個變美的過程,卻并不那樣美好。
別的不說,就單單是薛夫人那脫發的毛病吧,若不是需要替她治療,誰愿意用手去碰那油膩膩的發絲和頭皮?旁觀者盡可以毫無顧慮地表達自己的嫌棄,但葉連翹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吃這碗飯,她又哪里有資格嫌臟?
“誰讓你做的就是把人變漂亮的買賣?這些方面,你必須考慮得周全些吶。”
薛夫人拍拍她的手,接著道:“倘使你真覺得不落忍,等我們走了,這事兒你愛怎么管就怎么管。不過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自個兒現下也不寬裕,上趕著去給人幫忙,要是不收錢,你自家虧得慌,但若是收錢呢,保不齊人家又會在背后嘀咕你貪心,你呀,可得好生琢磨琢磨。”
“我知道了。”
葉連翹點了點頭,終究是停住了腳,沒有立刻上前。那個名喚春芽的小女娃娃被許大嫂子拖著遠去了,人已是走得沒影兒,嚎哭聲卻還有一陣沒一陣地飄過來。
……
薛夫人是往葉家來慣的,不消葉連翹相請,進了屋就大大咧咧地自己找張凳坐下,接過小丁香遞來的水碗就喝。其余那三個婦人卻是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仿佛偌大兩間房,就沒有她們能瞧得上的地方,猶豫許久,才不情不愿地挨著薛夫人落了座。
葉連翹照舊打發小丁香去打井水,待她忙活完了,便把她叫到一邊低聲吩咐。
“你去春芽家玩一會兒,順便告訴她,你二姐有法子能減輕纏腳的痛楚,最好讓許大嫂子也聽見。話別說得太刻意,隨口提一句就行。”
“我又不傻。”
小丁香一臉機靈地點點頭:“我就把話往那上面引,等她跟我訴苦,我再告訴她你有辦法,放心吧,我這就去。”
話音未落,人已像只小兔子一般活靈活跳地竄出門。
葉連翹對她的聰慧很是滿意,望著她背影抿唇笑了笑,去灶房里燒一鍋水,開始著手為薛夫人敷藥。
很快,濃烈的酒氣便在屋中氤氳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