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玄妙觀前的空地已是人山人海。
顧昭站在臨時搭起的木臺上望去,前排是挎著籃子的婦人,后面擠著抱書本的學子,連城墻上都趴著幾個探頭探腦、光著腳丫的小乞兒。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穿透嘈雜:“諸位父老鄉親!顧某今日不講四書章句,只問大家一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這江南的田,到底是百姓種出來的,還是士族收上去的?”
臺下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顧昭翻開手中的《孟子》,書頁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梁惠王上》有言:‘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可如今呢?”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質問,“士族坐擁千頃良田,百姓租地要交七成糧!糧商囤積萬石米糧,百姓買米卻要花三倍錢!”
人群中傳來壓抑的抽氣聲和低語。
顧昭趁勢再言:“我在薊遼見過女真人的馬刀,在陜西見過流民餓殍!可最讓我心寒的,是有人把‘士’字高高刻在門匾上,背地里卻把百姓的血汗一車車裝進自家庫房!”
他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人群中幾個試圖縮起脖子的鄉紳,“真正的士,當如范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當如陽明先生‘事上磨練’——而不是躲在書齋里,空罵什么‘匹夫愚鈍’!”
話音落下,掌聲如潮水般洶涌響起。
謝靈筠站在臺下,望著臺上那個身影,眼睛亮得出奇。
她下意識轉頭看向木臺邊的茶桌——那里放著她親手煮好的碧螺春。
“小姐?”阿竹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
謝靈筠只覺得心口怦怦直跳,借口“添水”,快步繞到木臺后方。
恰好一個小茶童捧著新沏的茶盞要送上去。
“等等。”她叫住茶童,接過茶盞,入手溫熱。
她揭開蓋子,看似隨意地輕輕搖晃了一下,鼻尖微不可察地一嗅。
“去后廚換壺溫的蜂蜜水來。”
她將茶盞遞回,聲音壓得極低,“就說……顧公子方才咳了兩聲,潤潤嗓子好些。”
茶童不疑有他,應聲去了。
謝靈筠迅速摸出帕子,將手上沾到的點點殘茶狠狠擦掉。
“怎么了?”顧昭察覺到她氣息不對,低聲問。
“茶里有毒。”
謝靈筠猛地抬頭,眼眶已然泛紅,“是謝世英的人。他房里的三等仆役,昨日去了城西藥鋪,買了半斤砒霜。”
顧昭瞳孔驟然收縮。
他低頭凝視著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聲音低沉:“辛苦你了。”
真是個難得的姑娘,為了他,竟不惜與家族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