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幼時吃過的樹皮和泥土好似從胃里翻了出來,一口一口地往她喉嚨里塞。
她想起自己生生餓死的爹娘,想起那一夜守在一張破席前,手足無措的自己。
那種無知又迷茫的恐懼翻山越嶺,橫跨十多年的光陰傾軋到她的面前,她記起阿娘臨死前無力地拉起她的手,一遍遍囁嚅著“對不起”。
xiong口的空茫像是漏著風,姚月娥抬頭看向封令鐸,忽覺自己可笑。
她出生于鄉野,人微命賤,在逃出封府之前,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封令鐸。
其實哪怕是直到此刻,姚月娥腦海里那些關于“青天”的形象,也不是來自于話本子,而就是封令鐸。
原來她喜歡他喜歡得那么早,早在那個烈日炎炎的午后,在那片焦枯荒蕪的鄉野。
可是大夢初醒,不知是當初的自己一廂情愿,亦或是如今的郎君物是人非。
所以,那個記憶里的、與她相識四年的人,竟是幻影么?
姚月娥沉默著,折身推開面前的封令鐸,兀自往外行去。
然腳下踉蹌,行過封令鐸身邊的時候,她卻被死死扣住了腕子,一把拽至身前。
“月娥……”他語氣泠泠,聲音里卻夾著種極少見的頹喪,垂眸看向她的時候,眼神都是黯淡的。
“放開。”姚月娥態度冷靜,往回抽手的時候,用了全力。
封令鐸怕她掙扎太過傷到自己,終究還是放了手。
姚月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迎面有風吹在臉上,一陣暖,一陣涼。身后傳來封令鐸略微顫抖的聲音,他沒有強行留下她,只道:“至少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往后若是……”
沒說完的話被姚月娥冷聲打斷,“封相為君分憂有朝務要忙,民女不過黎氓,不值得大人勞神掛心。愿大人從此青云得路,圣眷日隆?!?/p>
言訖,姚月娥頭也不回地行入了那片惶惶秋陽。
“鷓鴣斑,東瀛訂單三百,占城兩百件;百花盞,高麗訂單五百,東瀛三百件;烏金和銀霜,真臘三佛齊各兩百;還有油滴盞……”
茶室里,薛清放下手里的訂單,垂眸將案上的一盞清茶,向著對面那個神思恍惚的人推了過去。
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姚月娥,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也不多問,只不動聲色地將面前的一沓訂單收起來,起身對姚月娥道:“我看你前些日子忙著準備萬國展,想是確實累了。那不妨先將手里的事情都放一放,陪我去玉津園走一趟?”
姚月娥怔忡,卻見薛清已經兀自起身,吩咐候在外面的伙計備好了車馬。
馬車碌碌地行過州橋,往南,出了朱雀門和南薰門,便到了上京貴胄最喜宴飲的玉津園。
金秋桂子,十里芰荷,八月的上京秋衣已濃,玉津園里的木槿和海棠正盛,正式賞秋游玩的時節。
姚月娥跟在薛清后面,去了臨湖的一座榭亭。
竹簾撩開,一個身著沉香色云折枝紋交領大袖衫的貴婦笑著望過來,眼神掃過薛清落到姚月娥的身上,露出欣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