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喊叫將他猛地從夢幻的黑暗里拽出來,像拽一個掉進沼澤的失足者,發臭的水泥混合物有著極其強大的互黏性,他被大力拉著往上拽,腰部以下卻像是要斷了一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拉扯。
從旁邊突然閃出來一雙手將他的肩膀摟住,帶著涼意的氣息鉆進他的鼻尖,頭上傳來熟悉的冷淡的聲音。
“我們贏了。”
白山吉光的白發垂在亂藤四郎的臉上,有點癢癢的,但他只是和對方對視,那雙淡得幾乎看不到藍色的淺色眼睛專注地看著他。
寬大的衣袖勾著亂藤四郎有些散亂的頭發,白色吉光動作溫柔的一下又一下撫摸著短刀的發頂。
他對亂藤四郎重復地說道:“我們贏了。”
亂藤四郎走神的時間太長,長到審神者已經完成了勝利。
黑發微微蜷曲的審神者走過來,一只手里拿著短刀,一只手里拿著太刀。
救回來了,亂藤四郎呆呆想,救回來了。
賭局在莊家宛如失去魂魄的呼聲中落下帷幕,自以為有勝利希望的希冀在一局又一局的玩弄中徹底破滅,以至于最后代表結束的聲音都有一種破敗的沙啞和濃濃的自我懷疑。
主事被震懾在原地,他想不通為什么明明太宰失誤過好幾次,最后代表贏家的桂冠依然落到青年的頭頂。他隱約意識到所謂的“失誤”不過是青年故意設下的陷進,讓他被所謂勝利在即的假象蒙蔽雙眼,最后徹底成為青年的玩物。
從頭到尾,他們就是兩個畫著滑稽妝造的看不清局面的丑角。
主事瞪大眼睛,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空無一物,整個賭桌上的籌碼都已經聚集到對面已經空無一人的位子上。
人呢?
主事心里生出一個疑惑,他到現在也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被看透的事實,他寧愿相信對面是出千的高手,也不愿動搖自己的心。
那種程度的恥辱,是決計不能被自我所察覺的,哪怕讓打手事后將青年以及在場圍觀的人全部都處理掉,也不會讓他心中由青年帶來的陰影消失,于是在那種清楚認知破土而出之前,主事便在無法察覺的自我保護下將那種被戲弄的羞恥轉變成了“對方的出千技術在我之上”的逃避想法。
于是主事從走失的思維中回神,聽到了他身后傳來的金屬撞擊聲。
被羽織裹住的清瘦身體從側面閃過,晃神的功夫讓他失去抓住太宰的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宰的背影從陽光已經所剩無幾的昏暗房間里越過一條由房梁投下來的分界線,走入被陰影籠罩的站著好幾個小孩子的角落。
太宰覺得有一道視線,像是焊接的激光一樣在賭局進行到一半就一直黏在他身上,但并不帶著惡意。
他的心思一向細膩,或者說是能夠很明顯地察覺他人的情緒——這么說也有點不對勁,如果自夸一下,他已經聰明到能夠自動在腦海中模擬出他人在面臨某種情況下會出現的情緒,雖然由于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所以無法體會其中蘊含的情感,但大致能明白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所以他能猜出那道視線中時而分散,時而專注的凝視,想舞臺上的聚光燈一樣,在必要——骰盒揭開——的時候聚集到他身上。
在七名刀劍付喪神中,能對他的輸贏這么在意的,大概只有經歷過賭桌兇險的亂藤四郎才會這么關注吧。
太宰最開始只是猜出亂藤四郎與現存于本丸中的粟田口刀劍之間存在某種無法說出的嫌隙。
這振原本性格活潑的刀劍即使面對的是自己珍惜親昵的兄長,也絕不會如同沒有思想的木偶一樣言聽計從,然而亂藤四郎卻意外的表現出了那種特質。
如果主世界的自己,面對死而復生的織田作,也會不自覺用那種仿佛對方下一秒就會消失的小心翼翼的態度去對待。太宰在亂藤四郎的態度中看出了這種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