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娘的咳血聲從土坯房里傳出來,像破風箱在扯動,每一聲都刮得陳凡心頭發緊。他蹲在窗臺下,能看見窗紙上王二娘佝僂的影子——那影子抖得厲害,手里的藥碗晃出的黑褐色藥汁,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散發著苦澀的味道。
“凡哥,真的……真的沒辦法了嗎?”狗剩的聲音帶著哭腔,手里攥著個空藥瓶,瓶底還沾著點藥渣。這是昨天從柳家雜貨鋪偷的“凝神紋藥”,原本夠王二娘撐三天,可今早剛喂下去,咳血反而更重了。
陳凡沒說話,指尖在地上劃著圈。他知道這藥為什么沒用——柳家雜貨鋪賣的“凝神紋藥”,早就被李管事換了料,里面摻了蝕紋石粉末,普通人喝了輕則加重病情,重則靈脈被蝕,變成任人宰割的“廢人”。上次劉石頭的弟弟就是喝了這藥,才被柳家紋師說成“靈脈污濁,適合煉藥引”,扔進了融紋爐。
“要不……要不我再去偷一次?”狗剩突然抬頭,眼里閃著點瘋狂的光,“聽說柳家內院有真藥,我能進去……”
“閉嘴!”陳凡低喝一聲,拽住他的胳膊。狗剩的手腕細得像根柴禾,皮膚下的骨頭硌得人疼,那是常年吃不飽飯餓出來的?!傲覂仍河小`靈紋陣’,你進去就是送死?!?/p>
話音剛落,院門外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嘩啦”聲。陳凡心里一沉,拽著狗剩躲到柴堆后——是柳乘風的人。
柳乘風是柳玄的侄子,仗著家里的勢,在雜役營橫行霸道。這小子最愛干的事,就是帶著跟班到處“巡查”,看見順眼的紋石就搶,看見不順眼的雜役就打。上個月有個老雜役頂撞了他一句,被他用蝕紋藤鞭抽斷了腿,扔在礦道里喂蝕紋蟲。
“搜!給我仔細搜!”柳乘風的聲音像只尖嘴猴,“敢在柳家地盤偷東西,活膩歪了?”
柴堆外,幾個跟班的皮靴聲越來越近。陳凡看見狗剩的身子抖得像篩糠,手死死捂住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他悄悄摸向身后的鐵鎬——那是他剛才修柴堆時隨手放在這兒的,鎬頭磨得發亮,能劈開堅硬的紋石。
“柳少爺,這兒有動靜!”一個跟班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柴堆被猛地掀開,刺眼的陽光照得陳凡睜不開眼。
柳乘風叼著根蝕紋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手里把玩著個瓷瓶——正是狗剩偷藥的那個空瓶?!皢眩@不是陳凡嗎?”他一腳踩在陳凡的手背上,皮靴底的鐵釘硌得骨頭生疼,“偷了藥還敢藏?看來上次給你的教訓不夠啊。”
陳凡忍著疼沒吭聲,視線掃過院門外——王二被兩個跟班按在地上,嘴角淌著血,懷里還死死抱著半袋碎紋石,那是他今早剛挖的,本想拿去換藥。
“凡哥!不關你的事!”王二掙扎著喊,“藥是我讓狗剩去偷的,要打要罰沖我來!”
柳乘風嗤笑一聲,腳又往下碾了碾:“沖你來?你配嗎?”他突然彎下腰,手指戳向陳凡的心口,“聽說你小子心口有塊殘紋?我叔(柳玄)最近正找這東西呢,不如挖出來給我,我就放了他們倆,怎么樣?”
陳凡猛地抬頭,眼里的冷光讓柳乘風愣了一下?!安豢赡堋!彼蛔忠活D地說,手腕猛地發力,掙脫了柳乘風的腳,順手抄起鐵鎬就往跟班身上砸——那跟班沒防備,被砸中膝蓋,慘叫著倒在地上。
“反了你了!”柳乘風后退兩步,從懷里掏出個小玉瓶,里面裝著淡紫色的液l,“這是偽靈紋液,沾一點就讓你靈脈盡廢!”他擰開瓶蓋,就要往陳凡身上潑。
就在這時,狗剩突然撲過去抱住柳乘風的胳膊,張嘴就咬。“凡哥快跑!”他死死咬住柳乘風的手腕,任憑跟班怎么打都不松口,“帶著王二哥跑!別管我!”
柳乘風疼得大叫,手里的偽靈紋液灑了一地,濺在狗剩的褲腿上,立刻燒出幾個黑洞?!鞍堰@小兔崽子吊起來!”柳乘風捂著流血的手腕,面目猙獰,“吊在老槐樹上,讓他知道偷柳家東西的下場!”
兩個跟班架著狗剩往外走,狗剩的慘叫聲撕心裂肺:“藥……把藥給我娘……凡哥,照顧好我娘……”
陳凡的胸口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他看著狗剩被吊在老槐樹上,看著王二被打得昏死過去,看著柳乘風的跟班往狗剩身上潑冷水——他知道,再不走,狗剩就真的活不成了。
“柳乘風,”陳凡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不是想要活紋核心嗎?”他指了指隕坑深處的方向,那里終年彌漫著黑霧,是雜役們談之色變的“蝕紋窟”,“蝕紋窟里有,我去給你挖。但你得保證,在我回來之前,不準動狗剩一根手指頭?!?/p>
柳乘風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你去蝕紋窟?那地方進去的人就沒出來過!行,我給你一天時間,”他指了指老槐樹上的狗剩,“一天后你不回來,我就把他扔進蝕紋窟喂蟲!”
陳凡沒再說話,轉身就往隕坑跑。王二娘的咳血聲、狗剩的慘叫聲、柳乘風的狂笑聲混在一起,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背上。他攥緊了爹留下的舊鏨子,鏨子上的“輪回”二字硌得手心生疼——爹說過,蝕紋窟是母礦的“眼睛”,藏著紋道的秘密,可從來沒人敢靠近。
蝕紋窟的入口像一張張開的巨嘴,黑霧從里面涌出來,帶著股腐臭的味道。陳凡剛走近,就聽見“沙沙”的聲響,像是無數只蟲子在爬。他想起老雜役的話:蝕紋窟里的蝕紋蟲有指甲蓋大,翅膀上帶著毒紋,被碰到就會皮膚潰爛,最后變成一堆白骨。
他摸了摸心口的殘紋,突然想起爹臨死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懼,是期待。陳凡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黑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