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在一瞬間徹底宕機,變成了一片空白。
恐懼,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不像疼痛,有一個明確的來源;也不像悲傷,可以找到宣泄的出口。它更像是一滴濃墨,滴入一杯清水之中,然后迅速地、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將你整個人的思維、感官、乃至靈魂都染成一片漆黑。
我就這么僵在后堂的布簾后面,身體的一半暴露在外堂,另一半還藏在陰影里。我死死地盯著柜臺前那個渾身濕透的女人,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我手里還攥著那本“加密筆記”,此時此刻,這本厚實的賬本卻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攥著它,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仿佛這樣就能給我帶來一絲可憐的安全感。
那個女人就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剛剛從河底撈出來的、被水草纏繞的雕像。她身上那股濃烈的、混合著河底淤泥和腐爛水草的腥臭味,開始在鋪子里彌漫開來,霸道地將原本的檀香味擠壓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落。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股濕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空氣,正在一點點地侵蝕著我周圍的溫暖。
我的第一反應是逃。從后門跑出去,跑到油麻地最熱鬧的大排檔里,躲進那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喧囂中。但我的雙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動。我的理智告訴我眼前的一切都無法用科學解釋,我的本能卻在瘋狂地尖叫著,警告我只要我一動,就會有極其可怕的事情發生。
于是,我只能和她對峙。一個活生生的人,和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在這間昏暗的、充滿了死人用品的鋪子里,展開了一場無聲的、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的對峙。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熱氣會驚擾到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鋪子里的環境正在發生著某種微妙而詭異的變化。明明外面沒有下雨,但我卻能清晰地聽到,有水滴從屋頂的某個角落“滴答、滴答”地落下,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的神經上。掛在天花板上的那盞老舊白熾燈,開始忽明忽暗,每一次閃爍,都讓那個女人的影子在墻上詭異地拉長、扭曲,仿佛一個活物。
最可怕的是溫度。鋪子里的溫度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下降。剛才還只是覺得有些陰冷,現在卻像是瞬間進入了數九寒冬。我穿著一件短袖t恤,卻感覺自己像是赤身裸體地站在一個巨大的冰庫里,寒氣順著我的毛孔,瘋狂地往骨頭縫里鉆。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氣。
就在我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壓垮的時候,那個女人,終于動了。
她的動作很慢,很僵硬,像是生了銹的機器。她緩緩地抬起一只慘白浮腫、指甲縫里還塞著黑泥的手,越過柜臺,伸向了我這邊。我被她這個動作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就想往后退。
但她的目標不是我。
她的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然后,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指向了我丟在柜臺上的那個裝著【問心香】的木盒。
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我卻在一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請求,一種無聲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請求。
我的大腦開始瘋狂地運轉起來。爺爺的遺囑,那句“午夜之后,燃香斷事,不可多言”的話,如同魔咒一般在我腦海中反復回響。
“午夜之后”,時間對上了。
“燃香斷事”,她指著香,顯然是有“事”要我“斷”。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阿公留下的,不是什么江湖騙術,而是一套真實存在的、與“那邊”世界打交道的規矩?
我的內心,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斗爭。理智告訴我,應該立刻逃跑,離這個詭異的女人和這間詭異的鋪子越遠越好。但另一種聲音,一種混雜著好奇、恐懼和一絲說不清的宿命感的聲音,卻在告訴我,應該留下來,按照阿公的規矩試一次。
我看著那個女人,她的頭微微低著,濕漉漉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我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幾乎要將我淹沒的悲傷和不甘,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那不是殺意,也不是怨毒,而是一種純粹的、令人心碎的哀慟。
也許是這股情緒感染了我,也許是我骨子里終究流著陳家的血。我的恐懼,竟然在這一刻,被一絲莫名的同情心給壓了下去。
我心一橫,做出了一個可能讓我后悔一輩子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