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香港所有粵劇從業者的總工會,還沒走近,就能聽到從里面傳出的、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叮叮當當”的鑼鼓聲。
一個看起來六十多歲、但精神矍鑠的阿伯(彪哥)接待了我們。他似乎跟我阿公是舊識,對二叔非常客氣。
二叔說明了來意,說想從他們戲班里,買兩面“開了聲”的老銅鑼。
彪哥聽了,面露難色,說戲班里的銅鑼,都是吃飯的家伙,尤其是那些跟了老倌(戲班臺柱)幾十年的“老伙計”,更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寶貝。
二叔也不廢話,直接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塞到了彪哥手里。他又在彪哥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我聽不清的話。
我只看到,彪哥的臉色,在聽完二叔的話后,瞬間就變了。他看著二叔的眼神,從之前的客氣,變成了敬畏。
最后,他點了點頭,帶著我們走進了戲班的后臺。
后臺里堆滿了各種戲服、道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油彩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彪哥從一個上了鎖的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兩面看起來極其古舊的、直徑約有半米的大銅鑼。
那兩面銅鑼,表面布滿了歲月留下的劃痕和銅銹,鑼的中心,因為長年累月的敲擊,已經微微地向內凹陷,呈現出一種暗金色。
“呢兩面鑼,跟過我師傅,又跟過我,至少都有五十年歷史啦。”彪哥撫摸著鑼面,眼神中充滿了不舍,“日日都聽住戲文,受住香火,浸透咗無數嘅忠孝節義同人間煙火氣。長庚,你話要用佢哋去‘除大奸大惡’,我先肯割愛。你……好自為之啦。”
二叔鄭重地接過銅鑼,對彪哥抱了抱拳,說:“多謝彪哥。呢份人情,我陳長庚記低咗。”
拿著這兩面沉甸甸的、仿佛還帶著歷史余溫的大銅鑼,我們回到了那家“歲月留聲”古董店。
我們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靜靜地等待著。因為二叔說,“聲煞”只有在午夜陰氣最重的時候,才會完全顯現,那個時候破局,才能一擊即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情,也隨著墻上掛鐘指針的跳動,變得越來越緊張。
終于,午夜十二點的鐘聲,再次響起。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那臺老舊的留聲機,再次在沒有通電的情況下,自己“吱呀”一聲,緩緩地轉動了起來。
那首充滿了絕望和哀怨的歌曲,再次從黃銅喇叭里,悠悠地飄了出來。
整個古董店的溫度,瞬間下降了好幾度。空氣中,那股悲傷到極致的怨念,比上次更加濃郁,幾乎要凝成實質,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阿安!準備!”二叔低喝一聲,將其中一面銅鑼遞給了我。
我們叔侄二人,一左一右,站在留聲機的兩側,手里各舉著一面沉重的大銅鑼,像兩個準備行刑的劊子手。
“等首歌唱到最高潮嘅時候,我叫你一二三,我哋就一齊敲!”二叔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如同獵豹般專注。
我緊張地點了點頭,手心里全是汗。
歌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凄厲,仿佛那個歌女正在將她一生所有的痛苦,都傾注在這最后的絕唱之中。
“就系依家!”二叔怒吼一聲,“一!二!三!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