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宴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著圖上的落馬渡,心中暗暗叫苦。然而,沈言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不過,你看這里,”沈言的手指順著圖上的線條移動,最終停在落馬渡西側的一個廢棄水閘處,“這個水閘是前朝所修,雖然如今不能通行大船,但你的那幾艘裝絲綢的快船應該可以通過。只是需要請一位熟悉水道的老船工領航。”
燭火在兩人之間跳動,光影在墻上搖曳,仿佛兩張重疊的墨痕。李宴清凝視著沈言指尖劃過的水閘標記,心中思緒翻涌。沉默片刻后,他忽然開口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沈言抬起頭,目光與李晏清交匯。他的眼底映著燭火的微光,讓人看不清他真實的想法。沉吟片刻,沈言笑了笑,說道:“讓貨通南北,讓百姓有衣穿,本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p>
半月后,江南傳來消息,李宴清的絲綢船平安抵達,走的正是落馬渡的舊水閘。
而李晏辭在周先生的指點下,策論越發出彩,連秦硯都常來與他探討“農商相濟”的道理。
這日,李宴清又陪沈言去了“蕓香閣”。沈言從書架頂層抽出本《水經注》,轉身時撞在他懷里,兩人通時伸手去扶散落的書,指尖在半空相觸,像碰落了去年茶樓飄進窗的那縷桂香,輕軟,卻纏纏綿綿地落進了心里。
李宴清接到圣旨時,正在庫房核對往西域運的茶葉賬目。內侍監的人捧著明黃卷軸站在院中,聲音穿透雨簾:“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西域諸國遣使朝貢,需妥為接應,特命李宴清領商隊護送,沿途l察民情,安撫商旅,欽此?!?/p>
他叩首接旨時,檐角的雨水正順著青瓦往下淌,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的痕跡。西域一路雖算常走,卻比江南多了風沙,且近年時有部族異動,皇上這道旨,明著是護貢,實則是要他探查沿途商路是否安穩。
消息傳到沈言耳中時,他正在給李宴清抄錄西域諸國的風物志。筆尖一頓,墨點落在“于闐國盛產美玉”的字樣旁,他抬眼道:“西域我雖未去過,卻有個庶弟在那邊戍邊。”
李宴清正將圣旨折好收進木匣,聞言回頭:“令弟在何處戍守?”
“陽關衛,叫沈昭景。”沈言將抄本推過去,字跡清雋,“他性子烈,卻極重信諾。你若遇著難處,報我的名字,他必會相助?!彼D了頓,指尖劃過紙頁上的陽關地圖,“那邊風沙大,晝夜溫差烈,我讓家仆備了些防風的油膏和厚實的氈帳,你帶著用?!?/p>
李宴清望著他寫記關切的側臉,忽然想起那日在蕓香閣相觸的指尖,心頭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多謝?!彼吐暤?,卻不知該說更多,只拿起那卷風物志,指尖撫過沈言寫下的注腳。
沒等李宴清打點好行裝,李婠妧已提著個小包袱堵在了他院門口。小姑娘梳著雙環髻,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大兄!我聽說要去西域?帶妧妧一起去好不好?我早就想看胡商的駱駝隊,還有會跳舞的胡姬了!”
李宴清原想拒絕,卻被她晃著袖子軟磨硬泡:“我保證不添亂!只是跟著看風景,路上還能給大兄研墨記賬呢!”他想起這條路確實常走商隊,沿途多有驛站,頂多是這丫頭見了新奇玩意兒要纏人買,便松了口:“不許亂跑,每日需待在商隊營地里,否則立刻送你回京。”
李婠妧立刻蹦起來,抱著他胳膊笑:“就知道大兄最好!”
出發那日,沈言來送行。他遞給李宴清一個錦囊,里面是張手繪的輿圖,標注著沿途的水源和避風處。“昭景的令牌樣式我也畫在里面了,陽關衛的守軍見了便知?!彼b待發的商隊,駱駝的銅鈴在晨霧里叮咚作響,“一路保重,若遇風雪,不必急著趕路?!?/p>
李宴清接過錦囊時,指尖與他相觸,像碰著了晨間的露,微涼卻帶著暖意?!按一貋?,”他忽然說,“帶你暢飲我的桃釀。”
沈言的耳尖微微發紅,只點頭道:“好?!?/p>
商隊行至玉門關時,果然遇上了麻煩。一群當地的地痞見商隊貨物豐實,竟想攔路勒索。李宴清正欲讓護衛出面,李婠妧已掀開馬車簾,叉著腰道:“你們知道這是誰的商隊嗎?是奉旨護送貢品的!敢攔路,小心掉腦袋!”
地痞們原是欺軟怕硬,一聽“奉旨”二字,頓時縮了縮脖子。李宴清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讓護衛趕他們走,回頭卻見李婠妧正對著個牽駱駝的胡商笑,手里還多了串晶瑩的葡萄:“大兄你看,他說這是焉耆來的,可甜了!”
行至陽關衛時,沈昭景果然帶著親兵在城門口等侯。他一身玄甲,眉目間與沈言有三分像,卻更顯英武。“李公子,家兄早有信來。”他抱拳行禮,目光掃過商隊,“前幾日有股馬匪在左近出沒,我派一隊親兵護送你們過白龍堆?!?/p>
李宴清謝過,見沈昭景望著李婠妧時眼中帶了絲好奇,便介紹道:“舍妹,婠妧。”
李婠妧卻已蹦到沈昭景馬前,指著他甲胄上的花紋問:“沈將軍,這是西域的花紋嗎?好看得緊!”
沈昭景愣了愣,難得露出點笑意:“是吐蕃的紋樣,繳獲的戰利品。”
暮色降臨時,商隊在陽關衛的驛站歇腳。李宴清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起伏的沙丘被夕陽染成金紅色,忽然想起沈言抄的風物志里寫:“西域之美,在風沙亦在星辰?!彼嗣牙锏腻\囊,里面的輿圖邊角已被摩挲得發軟,像藏著個人的牽掛,隨著駝鈴聲,一路向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