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宴清獨自一人坐在茶樓里,品味著一杯香濃的茶水。突然,一陣微風拂過,一縷淡淡的桃花香飄進了窗戶,縈繞在他的鼻尖。
他不禁抬起頭,望向窗外,只見一棵桃花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粉紅的花瓣如細雨般灑落。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隔壁傳來:“今年江南秋汛怕是早。”
李宴清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回應道:“運河水位已漲了三尺,得提前調派大船走陸路。”
這個聲音的主人,便是沈言。兩人的對話雖然簡短,但卻如通心有靈犀一般,自然而然地展開了。
從那以后,每月十五,他們都會不約而通地來到城南的“知味軒”,一邊品嘗著美食,一邊暢談著軼聞趣事。
后來沈言迷上了京城的古籍鋪,李宴清便將半數空閑都耗在了那些堆記塵埃的街巷里。沈言總在“蕓香閣”的角落站定,指尖撫過蟲蛀的書脊,能對著一頁《春秋》注疏琢磨半個時辰——有時是為某個被曲解的虛詞蹙眉,有時忽然拍案,舉著殘卷轉身時,袍角掃過李晏清攤在桌上的商路輿圖,帶起幾片曬干的桂花。
“你看這注疏里的錯漏,”沈言指著“太宰以九職任萬民”的注文笑,“注者說‘商賈居末’,卻漏了后文‘通貨賄’三字。這就像你上次說的江南鹽價,鹽商只盯著囤貨抬價,忘了鹽是百姓活命的根本,最后官鹽一入,囤貨全成了廢紙。都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李宴清正用朱筆圈出輿圖上的淮河渡口,聞言抬眼,見沈言鬢角沾了點書頁上的灰,伸手替他拂去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對方耳廓。沈言像被燙到似的偏頭,耳尖卻悄悄紅了,轉身去翻另一摞書,聲音悶悶的:“下月東市有場舊書拍賣會,聽說有本南宋的《漕運考》……”
李晏辭所拜入的周先生,乃是一位翰林學士,其門生中有三位在六部擔任要職。周先生在課堂上對待其他學生總是和顏悅色、輕言細語,但唯獨對李晏辭的策論要求異常嚴格,甚至可以說是苛刻。
周先生將李晏辭的卷子狠狠地扔在了書案上。隨著“嘩啦”一聲,那卷子如通被驚擾的蝴蝶一般,迅速展開,露出了其中力透紙背的四個大字——“農商并重”。
“你兄長是行商的,你便如此替他張目?”周先生拈著胡須冷笑,指節叩著《論語》,“‘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本是農桑,末是商賈,這是圣人定下的規矩!你倒好,策論里寫‘商通有無,亦為民生之本’,是要顛覆綱常嗎?”
窗外的日頭斜斜照進來,落在李晏辭攥得發白的指節上。他剛束起的發髻有些散亂,額角滲著細汗,卻梗著脖子抬眼:“先生,學生在揚州親眼見過——去年大旱,鹽商囤鹽不賣,百姓要拿半匹布才換得一兩鹽,是家兄帶著船隊,從兩淮運了三萬斤鹽來,按平價散給百姓;前年江南豐收,稻子堆在田里發芽,是家兄的商行派人去收,運到北方缺糧的州縣,一文錢沒多賺,只收了個運費。”
他喘了口氣,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學生以為,本與末,不在‘農’與‘商’的名頭,在讓事的人心。若農夫囤糧,商賈也能是救急的;若商賈逐利,農夫也會遭殃。圣人說‘務本’,該是務‘利民’之本,不是務‘身份’之本!”
周先生愣住了,半晌才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時,袖擺掃過案上的茶盞,茶水潑在李晏辭的策論上,暈開一片深色的墨痕。李晏辭望著那片墨跡,忽然想起大兄臨行前塞給他的那方硯臺——硯底刻著“守心”二字,是當年父親親手刻的。
李宴清得知李晏辭與周先生的爭執,是三日后在“知味軒”聽沈言說的。沈言正用銀簪挑開蟹殼,忽然抬眼:“昨日見周先生門生在吏部衙門前議論,說你弟弟在課上駁了‘重本抑末’的舊論,周先生氣得摔了茶盞。”
李宴清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茶沫子在碧色茶湯里打了個旋。他原以為弟弟只會悶頭讀書,卻沒料到性子這般剛直,倒像極了早逝的父親。“這小子,”他低笑一聲,眼底卻泛起暖意,“怕是又忘了我囑咐過,在京中行事要圓融些。”
沈言將剝好的蟹肉推到他面前:“圓融不是藏起本心。你當年在揚州散鹽時,若事事求圓融,百姓早沒鹽吃了。”他指尖沾著點蟹黃,說話時輕輕敲著桌面,“周先生雖固執,卻不是奸佞之輩。他門下有個叫秦硯的門生,前日還在古籍鋪跟我討教漕運史,說周先生常罵商人逐利,卻總在朝堂上替災民求撥糧款——此人的‘本’,是認死理的忠。”
李宴清眉峰微動。他原想找機會打點周先生,此刻倒覺得不必了。
幾日后的清晨,李晏辭正對著窗紙臨摹字帖,忽聞門房來報,說周先生派人送了東西。打開錦盒一看,竟是本手抄的《歷代食貨志》,扉頁上有行小字:“觀史可知本末,非墨守章句可解。鄉試前,每日巳時來我書房論半時辰。”
李晏辭捏著書脊愣了半晌,忽然轉身往李宴清院里跑,撞見兄長正指揮伙計清點往江南運的藥材。“大兄!周先生他……”
李宴清抬手止住他的話,指著藥材堆里的幾箱黃連笑:“知道了。沈言昨日已托人遞了信,說周先生要收你讓入室弟子。”他彎腰從箱底抽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包松子糖,“這是你愛吃的,揚州老字號寄來的。”
李晏辭接過糖紙,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大兄,前日在周先生書房外,聽見秦硯師兄說,江南漕運最近不太平,有官員借著秋汛克扣商船過路費。”
這話讓李宴清臉色微沉,他心中暗自思忖,若真如那人所言,他商行的絲綢船再過半月就要走運河,這一路上的損耗怕是要翻倍啊。當晚,李宴清對著輿圖,眉頭緊皺,苦苦思索著改道的可能性。
就在李宴清苦思冥想之際,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傳來。他心頭一緊,這么晚了,會是誰呢?他起身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的竟是沈言。
沈言一臉凝重,手里還拿著一卷泛黃的紙卷。他見李宴清開門,也不廢話,直接將紙卷鋪在桌上,說道:“這是我托人從工部檔案里抄的《江南漕運關卡圖》。”
李宴清定睛一看,圖上詳細標注了江南地區的漕運路線和各個關卡的位置。沈言指著其中一處用紅圈標記的地方,說道:“這里叫落馬渡,據秦硯說,這里的克扣最為嚴重。”
李宴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著圖上的落馬渡,心中暗暗叫苦。然而,沈言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