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墊發出輕微的、讓人牙磣的“嘎吱…嘎吱…”聲,像是不堪重負。那凹陷還在往下走,越來越深。我能感覺到自已身子的一側,正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被那股子看不見的力量擠著,往床鋪塌陷的中心滑過去。冰冷的“東西”貼上了我的腰側,就隔著一層薄睡衣,那是一種透進骨髓的、帶著死氣的寒意。
時間好像凍住了。恐懼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瞬間纏死了心臟,勒得我喘不上氣。想喊,嗓子眼里像塞記了冰疙瘩,一點聲兒都擠不出來。想掙扎,身子卻像凍在冰坨子里的死魚,連眼皮都動彈不了。
只有那持續加深的冰冷塌陷,像一張看不見的、充記惡意的嘴,正一點一點把我往下吞。
就在這要命的恐懼快要碾碎我腦子的時侯,床頭那個電子鬧鐘,突然發出極其輕微、卻又扎耳朵的“滴”一聲。
凌晨三點整。
那點微弱的電子音,像顆石子砸進了死水。就在這一下,那股子死死摁著我的、讓人絕望的冰冷壓力,“唰”地沒了!就像它來時一樣,沒一點征兆。
身子猛地一松,死沉的眼皮終于能掀開一條縫。
昏暗里,鐵架子床冰冷的影子模模糊糊。身側的床鋪,那嚇死人的凹陷,正用一種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極其邪乎地往上彈、變平。好像剛才那沉甸甸的壓感,就是個被鬧鐘驚散了的噩夢。
冷汗“唰”一下,把后背的睡衣全打濕了,冰涼地貼在皮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心臟在腔子里玩命地蹦,撞得肋骨咚咚響,跟打鼓似的。我僵在床上,一動不敢動,眼珠子都不敢轉一下,全身的勁兒都用在感覺剛才塌陷的那塊地方。耳朵支棱著,拼命聽黑暗里任何一點微小的動靜——只有窗外死一樣的靜,連豬哼哼都沒了。
房間里好像多了點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冰冷冷的存在感,悄無聲地彌漫在空氣里。它好像沒走,只是暫時收了那壓人的分量,變成一種無形的“盯”,黏糊糊地糊在房間每個角落,帶著股讓人窒息的惡意。
我的眼珠子,像被看不見的線牽著,一點一點,極其僵硬地,轉向了床邊那張破木桌。
桌上堆著老高的賬本報表,像座要倒的小山。賬本山邊上,靠近桌角的地方,靜靜地躺著一面小小的方鏡子。不知道哪個通事落下的,鏡面有點糊,塑料框子也裂了條縫。
鏡子里,照出我那張驚魂未定、白得像紙的臉。頭發亂糟糟,眼神里還留著沒散干凈的恐懼。但…那好像不全是我的臉。就在我臉旁邊靠后一點,在鏡子邊上那模糊的、被黑影吞掉的角落里…
好像…好像有半張臉的影子,模模糊糊地疊在那兒。
那是張陌生的臉。灰突突,平塌塌,一點活氣兒沒有。像張讓水泡過又陰干的劣質紙面具。眼睛那塊,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窟窿,正幽幽地“盯”著鏡子里的我。
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我像被火鉗子燙著了,猛地一扭頭,眼珠子狠狠剜向鏡子照著的那個地方——宿舍門邊的陰影里!
空空蕩蕩。只有斑斑駁駁的墻皮和門框的影子,在昏暗里杵著。
心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眼花了?是嚇懵了出的幻覺?
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像條離水的魚,胸口一起一伏。眼珠子卻像被磁石吸住了,管不住地又瞟向那面小鏡子。
鏡子里,我那張煞白的臉還是驚惶失措。在我臉旁邊靠后的黑影里,那半張灰撲撲的陌生臉…還在!
它甚至…好像比剛才清楚了一丁點兒。嘴角那塊,仿佛極其極其慢地…往上咧了咧。不是笑,那弧度又僵又冷,帶著股不是人該有的歹毒。
“呃——!”
一聲短促的、完全不受控的驚叫終于沖破了喉嚨,又在瞬間被我死命咬住,變成了一聲悶在嗓子里的嗚咽。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后背“哐”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鐵床架上。恐懼像冰水,劈頭蓋臉澆下來,渾身汗毛倒豎。
不是幻覺!真不是!
那東西…就在這屋里!它瞅著我!它在鏡子里…沖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