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富貴沒接那布包,眉頭皺起來:
“孩子呢?病好利索了?”他看向鐵蛋。鐵蛋被他看得一縮,往他爹身后又躲了躲,小臉蠟黃,眼神怯懦,完全不像個健康孩子。
鐵蛋爹搓著手,臉上滿是窘迫和無奈:
“能…能下地走道了…醫生說還得吃藥…還得養…可…可城里那病房,住一天頂咱山里一年嚼用…太貴了…實在不敢住了…就…就回來了…”
鐵蛋娘在旁邊不停地抹眼淚,小聲啜泣。
周富貴心里明白了。
他看著那個明顯還沒好利索的孩子,再看看鐵蛋爹手里那個沉甸甸的布包,里面是省下來的救命錢。
他沒接,反而伸手把那布包推了回去,力氣不小,鐵蛋爹被他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
“錢你拿著。”
周富貴聲音不高,但很干脆,“給孩子買點好的,雞蛋、肉,啥有營養買啥!把他給我養結實點!瘦得跟小雞仔似的!”
他頓了一下,加重語氣,“還有,過陣子,帶他去縣醫院再查查!該拿藥拿藥!復查的錢,也算在這里頭!聽見沒?”
鐵蛋爹娘愣住了,拿著那包錢有些不知所措。
鐵蛋爹嘴唇哆嗦著,又要跪下:
“這…這不行啊富貴兄弟…這錢是你的…”
“少來這套!”
周富貴一把架住他胳膊,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你拿著就拿著!啰嗦啥!趕緊帶孩子回去,別在這兒杵著吹風!”
鐵蛋爹娘千恩萬謝,一步三回頭地抹著淚走了。
周富貴重新蹲回墻根,又摸出根煙點上。煙頭的紅光在昏暗的院子里明明滅滅。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腿邊的破布幡子。
不知什么時候,林小雨出來了。
她穿著還是那身藍色舊工服,扎著精神的馬尾辮,干干凈凈、完完整整地站在夜風里。
她的身影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透明,像一層薄薄的霧。
她沒有哭。只是靜靜地望著堂屋里,望著哭暈在墻角、被鄰居嬸子扶起來的母親;望著佝僂著背、像個木頭人一樣守在靈堂邊,機械地往火盆里一張張添著黃紙錢的父親;望著門框邊,那個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進陰影里、肩膀無聲聳動的弟弟小樹。
林小雨的眼神很空,像是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周富貴猛地扭過頭,避開了視線。實在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下葬那天,天是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層壓得很低,透不出一點陽光。
一口薄薄的杉木棺材擺在院子中央,是村里唯一的木匠熬了大半夜趕出來的。
棺材板很薄,帶著新木頭的味道。林小雨的骨灰盒被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她媽哆嗦著手,把她生前唯一一件沒舍得穿、壓箱底的紅毛衣也放了進去,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骨灰盒旁邊。她說:
“小雨啊…冷…穿暖和點…”
八個村里最壯實的漢子,在低沉的號子聲中,把那口薄棺抬上了肩。
山路更陡更窄了,幾乎不能稱之為路,只是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
棺材在漢子們的肩頭晃晃悠悠,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