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堇望著那道疤,憶起了自己救治過的被燙傷的小貓——越是傷得深的,長大了,撓人越狠。
所謂孰是孰非,人心善惡,實在很難定論。公主如今變了這般模樣,也不過是順應了適者生存的深宮法則。
仲堇心底幽幽嘆息一聲,淡淡道:“世人只道冰雪寒,誰知冰下暗流深。”
“阿堇姐姐果然是懂我的。”
公主輕笑著捏起茶盞,腕間金鑲翠的鐲子碰出細碎的聲響,“至于那些睜眼瞎的蛀蟲,”說著,又驀地將茶盞往案上一頓,青瓷底磕出個白印,“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好好好,仲堇心中對此很是贊同。但,她還有主線任務在身,是時候提醒公主了。
“既然坦腹草驗明了正身……”她輕聲道,“公主可還記得許諾給我的事?”
“那是自然,本宮玉口金言,說到做到。”她轉臉向外,揚聲道,“來人!”
侍女快步進來時,公主手里把玩起了一柄羊角梳,對著案幾的銅鏡將碎亂的頭發慢慢梳起。
邊梳邊道:“前些日子收押入天牢里的,那個養馬的女人……叫什么來著?”
“回公主,那女人名作梅寒枝,是燕家馬場的當家。”
公主噗嗤一笑:“阿堇姐姐,你聽聽,明明是梅家的產業,偏要掛著她那窩囊丈夫的姓氏,可笑!”
言畢,她將梳子一擲,銅鏡里映出半邊冷意,“傳令下去,放了梅寒枝。告訴她,好好替本宮照看好了那些戰馬……”護甲刮過案幾邊緣,“若再出岔子,這馬場就該隨本宮,姓厲了。”
仲堇從旁靜觀公主眉眼間的凌厲與柔情交織,暗嘆世人的評判總如隔霧觀花,非親歷者難辨其香臭。如果,只聽坊間流言,哪能知曉這厲寧公主并非一味施虐的瘋子,反倒是一頭精于算計的豹,知道何時露爪牙,何時斂鋒芒。只是,這世道向來苛刻,女人稍展鋒芒便是“蛇蝎心腸”,男人快意恩仇倒成了“雄心壯志”。
她輕攏衣袖,起身,朝公主深施一禮:“多謝公主信守諾言。”
正欲坦白自己想要明日離宮,然而,話還未脫口,公主已然斷了她的話頭。
“阿堇姐姐。”公主歪了歪頭,恍然竟有一瞬年少時的純真。
“不如留在宮里,常伴本宮左右?”
話音未落,殿內熏香陡然凝滯,銅漏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對此,仲堇似乎早有預感,可親耳聽公主將此話道出,還是不由一怔。
這可使不得哦。某個醋王還不得掀翻了這座宮墻。
這樣想著,仲堇垂下眼簾,不疾不徐道:
“我不過是個庸碌獸醫,于公主沒有多大的用處,留在宮里也白吃皇糧……”
“怎么會?”公主撐著下巴,指尖撿了顆蜜餞放入口中,氣定神閑道,“阿堇姐姐何必自謙呢?既然孟婆湯未喝,前世的醫術,想必也一絲不落帶過來了吧?”燈影里,一雙鳳眼綿里藏針。
仲堇只覺青磚涼意透過靴底,既然公主不吃這一套,那就如實道來便是。
“公主,我不愿留在這里,原因也簡單,”她莞爾一笑,“我的心上人,在宮外等著我。”
“那更好了!”公主忽然拍手,繡著牡丹的廣袖蕩起一陣涼風,“接進宮來作伴豈不美哉?能讓阿堇姐姐傾心的佳人……”她快意傾身,吐息帶著蜜餞的過分甜膩,“必是妙人,本宮很想認識。”
你想認識她?你確定?
仲堇心里有點想笑:你們兩個人都自稱“本宮”,一個手握王權唯我獨尊,一個生性風流疏狂不羈,不知見了面,哪個“本宮”更盛氣凌人一些。那場面,還真有點好奇,有點,想見識一下。
想到這里,仲堇的唇角彎了彎,還是婉拒了:“想必她是不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