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空氣寒冷刺骨,猛地鉆入鼻腔,酸澀得叫人落淚。
楚惟揉了揉鼻子,臉頰凍得通紅。他皮膚太白,一點薄薄的緋色氤得像雪地里的梅。
小孩出門時沒再多加件外套,還是居家的衣服,精美有余,保暖不足。
他生得好皮相,出門在外養父母總要他充面子,衣服最重要的是好看,舒不舒服、合不合適,不重要。
如同他這個人,是楚家鑲嵌在門楣上的一顆寶石,不需要就放在那兒當花瓶,攢著人來人往的一句“您家的孩子就是出落得標致”;需要時毫無不舍交給小偷和強盜,換取全家人的平安。
至于寶石怎么想——不會吧,寶石還能有想法?
楚惟低頭往前走,零星的幾片雪花飄飄蕩蕩鉆進衣領,小孩一個激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他肩上一沉,帶著焚香的暖意兜頭籠罩住他。
那斗篷比想象中還要重,小孩連忙抓住它不往下滑,但他的個頭撐不起,還是叫大半截衣擺拖曳在雪里。
盡管沒有接觸過大祭司、沒有接觸過教廷的任何人,楚惟也知曉他們的身份在菲亞蘭有多么崇高,絕對輪不到在隆冬深夜親自給一個孩子披衣服。
男孩既無慌亂,也沒有感恩戴德的驚喜,小小的眉頭擰起:“您不需要這樣對我。”
“如果你就是被揀選的圣子殿下,那么所有人都該無條件為您付出一切。”大祭司回答得很坦然,“這是神諭,生來就當遵循。”
脫下斗篷后的內襯是件秘銀絲制成的長袍,同樣有兜帽,依舊無法窺見大祭司的尊容。
借著雪地的反光隱約可見袖口和衣擺處繁復的銘文,左肩到右側肋部由片片烏金色的羽狀織物拼接,暗夜中飄動,仿佛燃燒的羽翼。
楚惟記得那根被灰袍神官接過的法杖上面,同樣雕刻著什么。
而他剛才牽著自己離開會客廳時手套上的觸感,輕微、密密的凹凸不平,也像是某種符文。
這個人,走到哪里身上都纏繞著禱詞和頌歌嗎?
他在歌頌什么,是對神明虔誠,是對菲亞蘭的熱愛,還是對魔龍的敬畏呢?
小孩子不著邊際地想,又記起迦隱回答中前后兩個微妙差異的稱呼,問:“當圣子,很好嗎?”
“看你如何定義‘好’。”成年人并沒有直接講些誆騙的話,“人族,精靈,巫師,獸人……整個菲亞蘭都視圣子為神明的化身,視其為最高信仰,無條件地崇拜、愛戴、守護。這應當算是‘好’。”
但獻給魔龍之后就會死。這怎么看都是“不好”。
小孩在心中默默補全了大人沒講出來的后半句。
“當圣子的話,可以活到十八歲嗎?”楚惟頓了頓,調整了下措辭,“十八歲之前,我都可以活著嗎?”
“當然。”迦隱銀色的長發垂下,像冰凌,“你怎么會這樣問?”
小少年瞟了眼已經有了段距離的主宅,屋子里澄黃的燈光在雪夜中透出誘人的暖。但那溫暖從來不屬于他。
“因為當楚家的孩子,可能活不到那時候。”
他語氣淡然,像是早就接受了注定早逝的命運,沒有注意到大祭司聽到這句話后一閃而過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