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搖搖頭,眸中是難辨悲喜的深沉晦暗,聲音卻平淡地令人心悸:“師父讓我轉告你,你想在玄暉峰留多久都可以,只是從今以后,你的功課由我傳授,無事,不必去尋他。
”鐘滟眼中的光一點一點重又黯了下去,卻是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強道:“不趕我走,便好了……總有一天,師父會消氣的,是不是?”沉玉盯了她片刻,終是只淺淺嘆息了聲,并不作答。
“滟兒,喝水——”喬四兒在林維清的呼喚聲中迷蒙地睜開了眼,喉頭火燒火燎一片,徒勞地張了張口,卻是一字都發不出聲。
一杯溫水被送至唇邊,神泉甘露般。
她當下什么都顧不上,只狼狽地吞咽著,待大半杯飲盡,方才注意到她手下覆著的是林維清骨節清潤的勁瘦長指,當真是如溫玉一般的細膩觸感。
她的臉砰得一下紅了,林維清看在眼里,卻是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責備道:“怎么受了風寒也不吃藥?若不是為師及時發現,你便要被燒成個傻子了。
”現在就已經夠傻了……喬四兒垂了眼睫,悄悄地撇了撇嘴。
渾身無力,她身子一軟便靠向腰后軟枕,一時迷蒙著發起呆來。
目光劃過林維清那俊逸清華的側顏,思及方才那漫溢著濃刻哀沉的噩夢,心頭便一下怔忡。
原來……沉玉沒有告訴她的是,鐘滟竟是愛上了她自己的師父。
喬四兒抿了抿唇,仍埋不去那絲苦澀的弧度。
是啊,被林維清這樣的人日日放在掌心里細心教導,縱寵呵護了那樣多年……人非草木,又怎么可能不愛上他呢?可連鐘滟這個正主都是那般下場,至于她心底那些零亂瑣碎見不得人的齷齪心思,還是干脆和這些陳年舊事一道深深埋著,再不露痕跡便好。
只是……究竟如何甘心?林維清見她病容不減,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樣,忍不住微蹙了眉,又握住了她的右腕仔細聽了片刻,叮囑道:“你的身子也太弱了些,待你痊愈后,還須更加勤勉些,待你突破了二重,便不會這樣容易受風寒了。
”喬四兒牽唇一笑,拽上林維清的衣袖虛弱求道:“待滟兒突破了二重,師父便待我如兩位師兄一般,給我排上沉字行輩可好?”小徒弟已許久未曾提過此事,林維清眸光微動,探問道:“怎么又想改名了?可是有誰欺負了你?”喬四兒搖搖頭,乖巧地蹭了蹭頰邊被掖好的被沿,執著道:“是我自己想改,想改好久了……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沉舟,師父覺得如何?”“沉舟?”
林維清一愣,細細咀嚼了一番,卻到底說不出不好來,只嘆道:“你小小年紀,起這樣千帆過盡暮氣深重的名字做什么?”“我不管,人家就是喜歡……”
喬四兒晃了晃手中的袖擺,不依不撓道:“師父答應我好不好,徒兒定會努力練功,爭取早日突破二重!”林維清拗不過她,只無奈地將她按回被子里,不置可否道:“待你真正功成那日再說。
”日子便流水般一日日地過。
轉眼間,鶯飛草長已換做了暑氣炎炎。
近日里喬四兒的身量又竄高了些,衣柜中小半的淺青道袍便顯有些不合心意。
她思考了一會兒,退開兩步,另開一扇柜門,從中揀出那件心儀已久的薄紗裙衫,絲滑的衣料上泛著朦朧淡粉的光暈,如小荷初露,分外清新可人。
她換上裙子對著鏡子轉了一圈,竟意料之外的合身,如量體而裁一般,心中更是輕快。
匆匆綰上雙髻,從妝臺上開得正盛的一盆寶珠茉莉上掐了幾朵簪在發上,便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