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強人冷笑道:“這個恕在下不能說,還請小娘子忍一忍罷,去陰間的路途上千萬謹(jǐn)記冤有頭債有主。”那名強人高舉閃亮彎刀:“想要知道是誰,娘子大可去閻王那問。”
“你猜——”紅鶴對他開口說了兩個字,剎那間,人如同一枚梭子般順勢擲入野湖黝黑的水花中。“快追!”為首的人面色鐵青,強人們紛紛拋下兵器,一個個飛身躍入湖中。
太子府,幽暗的書房,彌漫著從金蟾嚙鎖香爐中漫出的乳色薄煙,幾只小奶貓在低垂的紫色繡金線帷幕之間跑來跑去。韋氏站在一片煙霧中擺弄著手中逗弄小貓的孔雀羽棒,側(cè)耳聽黑衣諸率湊到跟前的耳語,瞬間就面色大變:“派了這么多人怎會讓她跑了?”
“回娘娘,是我們派去的人都在便服內(nèi)穿戴了馬毛軟甲,下水后軟甲吸滿了水,的確是游不過的。”黑衣諸率垂手肅立,鄭重其事地說。
韋氏面目逐漸扭曲起來:“一群廢物,若是讓她回到嶺南查出來自己的身世……”
“當(dāng)年在泊頭湖村時,我們用的可也是梁王府的人。這一切都與娘娘無關(guān)。”黑衣諸率沉靜地說:“若娘娘擔(dān)心,不如就讓屬下去一趟新會,屬下先試探一番看她對此知道了多少。”
“那寶安縣外的老尼不可再留。”韋氏淡淡地說。
“屬下領(lǐng)命。”
韋氏彎腰懷抱三花小貓,姿態(tài)柔美而溫情,她摒退屬下,在太子府書房燭火昏暗的光影下,太子妃松開發(fā)髻,烏黑的青絲滑過穿紫緞寬袍的肩膀,她光著腳踡在華麗的軟榻之上,她的美夢逐漸扭曲——只要軟弱無能的李顯登基,她就有機會垂簾聽政,甚至成為下一位當(dāng)今圣人,到時哪怕有一百一千個樂紅鶴,哪怕泊頭湖村一百二十三條人命都自己從土里爬了出來,她都不足為懼。
想來那渾濁的野湖通往的是長安運河,湖水如寒冰噬骨,紅鶴奮力向前游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身后是否還有人在追,直到最后她快要沉入水底時,才遇到一塊浮木,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趴了上去,迷迷糊糊地一路順流而下,只覺得身體逐漸僵冷,四肢發(fā)麻。
醒來時,紅鶴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一輛并不舒適的牛輿上,身下墊著干燥的稻草,四周是幾只高大的老皮箱與各式行李包裹,睜眼就能見到那青灰色的天空,證明此時還是在白天。
“你醒啦?”
紅鶴轉(zhuǎn)頭瞥去,只見輿板上還坐著一個小丫頭,一雙馴鹿般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著紅鶴。她長發(fā)隨意披散在身后,身上只有一條褐色破舊的裙子,腰間綁著一條草繩,腳上是一雙稻草編制的草鞋,雙足和一張俏臉上全是淤泥。
“敢問小娘子,我們此時在哪?”紅鶴大惑不解。
“在去金州的路上。”小丫頭歪了歪頭:“你昏迷了好久,這一路發(fā)燒了好幾次,我一直在給你換濕帕去熱。”
“多謝小娘子在病中照拂。”紅鶴繼續(xù)問道:“去金州做甚?”
小娘子簡潔地答道:“你昏迷在金州城外運河的岸邊,是我們大當(dāng)家把你救了回來。你正與我們馬戲團(tuán)去金州城中里表演呢。大當(dāng)家說等你醒了,就給你安排個活兒。他看你披頭散發(fā)地在岸邊飄著,說你定是哪戶人家喬裝跑出來的婢女,喏,現(xiàn)在你和我一樣,都是戲團(tuán)里的粗使丫鬟。”
“粗使丫鬟?”紅鶴微微挑眉。
“對!粗使丫鬟每日要照顧團(tuán)里的大象獅子和馬匹等各種動物,還要照顧演員和當(dāng)家們的器具,雖然累一點但一日三餐都與他們吃得一樣,我很是滿足。”小丫頭說到吃食滿臉放光:“今晚戲團(tuán)就有表演,成功的話還會有湯飯可食,聽說倒是湯里還會放上許多的豬油渣,說不定你我也能分到些。但你若不聽話,大當(dāng)家就要將你賣去青樓,賺上一筆。他此前已賣掉兩個丫鬟,所以我勸你和我一樣,不要反抗也不要企圖逃走。我想著安安分分地在戲團(tuán)里,好過去青樓賣笑。”
紅鶴聽聞后趕緊從輿板上爬起來,四下打量,她的前后果真都是馱著各種高大皮箱或者籠子的牛輿,剛巧紅鶴后面的籠子里就裝著一只瘦骨嶙峋的獅子,將臟亂的獅頭墊在一對前爪上,毛發(fā)暗沉發(fā)澀,不時噴著鼻息。
“這就是你們用來表演的獅子?”
“對,這可是大當(dāng)家的重頭戲。”小丫頭高興地說:“表演時他會把自己剃光的頭顱放進(jìn)獅子口中,但那獅子從不咬他。對了你叫什么?我叫桑兒。”
“我叫白蘭。”紅鶴遲疑了一下,回答到。她被人追殺至此,順勢換個名字和身份是再好不過的掩飾。
又搖搖晃晃好一段路,車隊在晌午時終于趕到了梅花村駐扎下來,眾人收拾妥當(dāng)準(zhǔn)備晚上的演出。
馬戲團(tuán)的大當(dāng)家有一只圓溜溜的大光頭,寬闊的顴骨,帶著一撇八字胡,身著粗棉布衣,衣袖上卷露出兩條精肉虬結(jié)的手臂。“我姓胡,叫我胡三。”他濃密飛斜的眉毛下一雙狡猾的眼珠在滴溜溜地在紅鶴身上打轉(zhuǎn):“你叫白蘭?小娘子可愿留在我的戲團(tuán)里,我正好缺一名粗使丫鬟,你可跟著桑兒勞作,她做什么你照做就是。我管你飯食,絕不會讓你餓到肚子。不過你身上的靴子質(zhì)量上乘,你的胡服雖然只是棉衣,卻也能看出結(jié)實耐穿的,這些都需抵押給我,以免你中途偷了我貴重的什物跑掉。我會給你一雙結(jié)實的草鞋和一件體面的粗布長衣就是,保管你穿得舒舒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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