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采購的竹籃剛裝了半籃清露草,就被前方路上的身影絆住了腳步。
是個年輕男子,側身倒在路邊的矮樹叢里,玄色衣袍被血浸得發黑,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纏著半斷的銀鏈。我放輕腳步走過去,蹲下身想探他鼻息,卻在看清他側臉時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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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骨的弧度、鼻梁的輪廓,竟和師父有三分像。
只是師父的眉眼總帶著疏離的威嚴,而這人即便昏迷著,唇角也似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剛捉弄完人似的,渾身透著股隨性的痞氣。
“喂?能聽見嗎?”
我輕輕推了推他的肩,他沒動,只有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傷口在后背,看血跡像是被利器所傷,深可見骨。
山下人來人往,把他留在這兒太危險。我咬了咬唇,想起三個月前在山腰發現的那間廢棄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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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看山人的住處,后來人走了,只剩石墻木床,隱蔽又干凈,我常把買多的草藥晾在那兒。
“得罪了。”
我把竹籃挎到肩上,費力地扶起他的胳膊。他看著清瘦,身子卻沉,我幾乎是半拖半拽著,才把他弄進石屋。
石屋里有我備著的干凈草墊和傷藥。我用布巾蘸了山泉水,小心地擦去他后背上的血污,傷口猙獰得很,邊緣泛著青黑,不像普通外傷。涂藥時,他喉間溢出一聲悶哼,眼睫顫了顫,卻沒醒。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往石屋跑。清晨先去練武場應付完吐納,再借口采購下山,把給師兄師姐帶的東西先寄在街市的雜貨鋪,然后拎著傷藥和清水往石屋趕。
他始終沒醒。石屋很靜,只有窗外的風聲和我搗藥的木杵聲。我總忍不住對著他說話,像是把這些日子沒處說的心事都倒了出來。
“我其實不喜歡總被師兄師姐護著。”
我給傷口換新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膚,燙得像有火在燒,“他們總說‘小六師妹不用急’,可我一閉眼就看見爹娘倒在地上,弟弟胸口的箭……
我要是強一點,是不是能拉住他們?”
藥汁滴在石桌上,洇出小小的深色痕跡。我拿起搗藥的木杵,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陶罐:“師父讓我學防御術法,說要先學會守。可我連自已的家都沒守住。”
“昨天茗文師兄給了我本《御氣訣》,說能凝氣成盾。我練到半夜,勉強能凝出個拳頭大的氣盾,一碰到東西就散了。”
我笑了笑,聲音有點澀,“華芃師兄說我笨,可他不知道,我是怕練得太慢,等真遇到仇人了,還是只能看著。”
我說了很多,說溪月村的桃花開時會飄到院子里,說弟弟總偷藏糖在枕頭下,說爹娘手牽手去趕集的背影。這些話在門派里從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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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常立師兄擔憂,怕曉阮師姐掉眼淚,更怕自已一開口,那點假裝的快樂就碎了。
可對著這個昏迷的陌生人,反倒能說出口。他像個不會說話的樹洞,把我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接住了。
日子一天天過,他后背上的外傷漸漸收口,新肉長出淡粉色的嫩皮,可人還是沒醒。我開始慌了,每天探他脈搏時,都覺得那跳動比前一天更弱些。
“你不能死啊。”
這天我蹲在他身邊,戳了戳他沒受傷的胳膊,“我還沒問你叫什么,沒問你為什么會受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