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他該如何?在忠君與全家兩個選項之中,他又要怎么抉擇?
人潮褪去,垂拱殿再次恢復往日的冷寂,宮人忙活著將燈具撤下,黑暗再次籠罩,仿佛不多時前的熱鬧從未出現過一般。
國中無君,最高的圣令便是這兩位皇室子的命令,叛亂平息后,一些風言風語也不脛而走,大豊自先祖傳下的律令,上一任國君故去九九日之內,儲君即位,新朝更迭。
當年李準宮變便是發生在這九九日之中,至今,太子沒有即位的想法,而長公主李繁漪的勢頭也在逐漸蓋過李淮儀,這大豊的江山,最終到底會歸于誰,仍未可知。但朝野之中,已經微妙地向長公主一方倒戈了,自平叛后樞密院重編,順理成章把控在長公主手中的兵力亦有不少,憑借著戰功,就連百姓也清一色向這邊倒戈。
她下令親自督辦舊案,一時間,三司之內沒人敢再怠慢,卷宗很快便被收拾出來,早先負責此案的杜含直接將醫案中的疑點羅列出來,上呈給御史臺。
醫案之中細描述了云縱對桑盼孕期、中毒后滑胎一切的記載,足夠詳細,也無不指向一個事實。十余年前,滑胎案事發,乃彼時的姜修媛與云縱合謀,給桑盼下毒,而醫案中記載的個中細節,卻又確實與姜修媛所下的毒有些出入。
“終究只是罪臣一紙之言,”白崇山抵著腦袋細細看過,“除此之外,再無旁證?你說罪后滑胎緣由牽系西南巫蠱之術,那蠱術從何而來?又是誰布下的?”
杜含一噎,她自然知道,有關舊案的細節,顧云籬早已事無巨細地與她陳說,只是如今將右相的事情提出來,又是否被旁人看作有落井下石的嫌疑,這些都不可控,她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白崇山蹙了蹙眉:“有什么話說便是,事到如今,這些事情莫非還要藏著掖著。”
“白大人乃是忠直之臣,秉公辦事,從不枉法徇私。”她抿唇,“有些話,我不敢與其他同僚言說。”
話至此處,白崇山也品出來她話中的無奈,因此,抿了抿唇,他坐直了身子,問:“此事,還與朝中官員有關?”
杜含點了點頭,卻沒有答話,白崇山明白了她的意思,繼續問:“朝中官員,位系二府及三司?”
杜含再次點頭。
范圍縮小,白崇山的神情也凝重了許多,涉及二府三司,那便不得不嚴肅對待,大豊吏治一概嚴明,臺諫監察百官,稍有風吹草動都會被彈劾,就連他自己都不能免此一難。
如若出了這樣的事情,勾結江湖勢力,還是幫著商王謀反的西巫一同謀害皇嗣,不管罪后是否定罪,這都是極其嚴重的罪行。
“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他斂眉,“不必害怕。”
“臣怕的不是這些,只是不便言說,”經歷那些事情,杜含也學聰明了,不再直來直去,說話也帶了些迂回。“放眼朝野之中,誰最有可能,最便捷與江湖勢力打交道,大人只需略微思考片刻,應該就有答案了。”
說是隱晦,但杜含的話也快等同于直接將林胥的名字告訴白崇山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在此刻明白過來。
禁不住地,他輕輕嘶了一口氣。
“沒有無證人證,僅憑你的判斷,又怎能斷定?”
杜含眸子轉了轉,片刻,開口道:“當年與西巫有勾連者,其黨羽、舊部,未必盡絕。或有人因時移世易,流落江湖,甚或改頭換面,潛藏市井。若能尋得一二知情者——無論是當年負責傳遞的‘線’,還是知曉內情的西巫舊人——撬開其口,或能找到那人證。近來徐敬檀義女帶領西巫明宗歸朝,大人何不順著這里去查?”
“此事艱難險阻,下官深知。然大人既問,下官不敢不言。真相塵封已久,若要重見天日,非大人這般剛正不阿、位高權重者親自督辦、深挖細掘,恐難有轉機。線索雖微,方向或明,還請大人明斷。”
言盡于此,杜含深諳言多必失的道理,說到這里,只要白崇山有意,順著去查,便能查到了。
白崇山又是什么人,混跡官場這么些年,他不難看出杜含刻意的引導。
但事關林胥,他便會心甘情愿地順著這條道,看個究竟。
如杜含所說,找到這個不知被藏匿在何處的人證并不難,暗中與歸朝等待述職與職位分配的徐敬檀義女見面,順著這條線捋下去,才發現這一路都格外順暢,一環扣住一環,就像是有人刻意給他擺好了路,他只需按著提前排布好的,走下去便可。
密道悠長,秋日里更冷,有些潮shi的石壁似乎都在泛著寒意,前方帶路的人輕聲提醒:“密道shi滑,大人小心。”
“這人莫非窮兇極惡,竟要關押至此?”白崇山問。
那人笑了笑,沒有答話,片刻后,終于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