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紅云陽江南北的青衣名角兒俏紅鴛的俏,更多是俏在舞臺上,俏在扮上戲裝的角色里。那份娉娉婷婷,那份裊裊娜娜,那份低吟淺唱,那份眉眼傳情,憐煞無數戲迷,醉倒一片觀眾。臺下記坑記谷,叫好不絕于耳,往臺口上扔賞錢送禮物,競相爭寵捧愛,都不肯栽面落架兒,讓俏紅鴛迷醉舞臺,暢游角色,于唱詞、韻律、劇情的虛幻世界里,悲切悅喜,徜徉流連,不舍回還后臺卸妝,不愿回歸現實生活,不想去應對紛擾繁亂,憂多悅寡,逢場作戲,強作歡顏,賠笑掙命,敷衍煙火人間的凡俗日子。
卸了妝容的俏紅鴛,像多數戲曲藝人一樣,算不得十分俏麗,更談不上百般驚艷,也就七八分姿色的女人,全靠戲臺上濃重妝容勾畫增彩添色,恍如仙界美人兒,攪動的人心里麻亂,真真換了一個人。不過就這份姿容,洗盡鉛華放到日常生活中,擱到普通人堆里,那還是了不得的漂亮尤物。俏紅鴛又會讓戲賣派自已的好看,放大了美貌,不乏媚態蹙生,撩人風情,讓人心癢憐香,氣短涎長。即便如此,這也不過是她外在的招人青睞,俏紅鴛恒久惹人喜愛的魅力更多來自性格。她是一個快人快語、口無遮攔的真性情女人,不酸媚,不扭捏,不讓作,不狡黠,頭腦簡單,人畜無害,讓人可以不加設防地釋放對她的喜歡、獻媚與垂涎。她甚至有點兒愚蠢的直率,有時顯得沒心沒肺,逗得大家忍俊不禁,開懷大笑,或者心生通情與特別憐愛,讓擁躉戲迷不必捧得太累,也就無須生出算計她的伎倆。這給她帶來相對安全的處世環境,相對安穩的富裕日子。俏紅鴛的魅力來自于戲曲角色,更來自于她的天性。
俏紅鴛高挑身材,又蕩漾豐韻;臉蛋兒俏麗,更氤氳柔美;尤其一雙長睫毛的眼睛,天然微含梨花帶雨,一顰一笑甚至一動之間,皆似眉目傳情,顧盼生姿,動人心魄,奪人耳目,注定有強勁不衰的觀眾緣,絕對是一等一的掛頭牌、挑大梁養活半個戲班子的角兒。
從她13歲上,師父兼班主給她定了行當:我的小紅鴛是塊大青衣的料兒?。∽鎺煚斮p你飯吃,師父必不埋沒了你這塊好坯子。從此,郭班主給她加碼練功,親自上手為她量身度造教了十幾出青衣劇目。
到她14歲上,郭班主看她發育的有了意思,隆鼓起來惹人關注的奶胸,翹起恰到好處的小圓實后臀,加上原本就有的細腰,凹凸有致,步態輕盈,生出風擺楊柳的萬千韻致,讓人心搖際蕩,難以自持,覺得是時侯拿出去驚艷四座了,將其學戲時的藝名小紅鴛更名俏紅鴛,為戲臺上一鳴驚人讓足準備。
又用心教了一年,俏紅鴛15歲上扮了角色,收口本人的粗言快語,輕啟朱唇,燕語鶯聲,韻白悠長,唱詞典雅,一派窈窕淑女的范兒。師父用心教給她的12出劇目沒唱完,就紅遍云陽江兩岸,極速掛了戲班的頭牌。
一大堆捧角兒的出來表示要栽培她,各種堂會應接不暇。江湖老炮兒的郭班主最終選擇曹督軍府上的堂會給她由女孩升格成女人,收了豐厚潤資,留下了16歲的俏紅鴛。三日之后,俏紅鴛萬般羞怯又怨憂心痛地回到戲班。郭班主宣布給她漲戲份兒,每次演出單拿一份角兒的包銀,允許她在戲臺上的表演間隙享受角兒們常耍的噱頭作派,讓茶水上去伺侯潤嗓兒。包銀,她接了,謝班主抬舉;茶水,謝了,她不想耍那種廉價花活兒。她愛惜戲,愛惜戲臺,愛惜糊口的職業,盡管這職業低在下九流,但她自已不能自輕自賤。郭班主挑大拇哥:師父沒白栽培你。這才是真正的角兒!這話說給新晉的角兒俏紅鴛聽,也是說給班子里一眾大小藝人聽。
之后,師父兼班主也把一直忍著不動她的女弟子收了。俏紅鴛沒有推擋,她順從這一行里的規矩。哪個班子不是如此?哪個伶人不被如此?她見的聽的多啦!就那曹督軍不還給她講說撫臺大人把玩著女戲子的間隙,還時不常的客串一把栽培俊俏小生或者狐媚男旦的后花苑呢!讓她心里膈應了好多天。
郭班主唱得是丑行,人長得并不丑,本事也豐富。俏紅鴛由戲本里得到的有限歷史知識和閑情野史軼事的傳聞里猜測,有驢兒也似行貨的西門大官人那東西,大約如此長大吧?可書里講人家西門大官人人高馬大,遠不是師父這樣精干身材呀!后來聽28歲的殷師姐笑話她說:你真沒見過世面。師父不糊弄你。你就滋潤受著吧!言語之間流露出她深深的失落。殷師姐是被郭班主玩過了氣的昨日黃花。許多年后,俏紅鴛被迫閱人無數,比較下來,還就是郭班主讓她傾心有意。他是她心目中樣樣兒在行的師父,比那些督軍、將軍、撫臺、督學、巡閱使、觀察使、縣令、主簿、師爺、侯官的進士舉人、富家公子老爺土財主、酸文假醋者流、黑白兩道之徒的高矮胖瘦男人老頭少年莽漢啥的強多了,讓她恍如不舍離開戲臺一樣,難舍師父的床榻,流連忘返,不忍罷手。她彼時信了殷師姐的話,也信了趙姬離不開嫪毐的事兒。她覺得師父的硬功或許也能挑動大車輪轉動,自已一個大活人不都能被他懸空起來耍得自在嘛!奈何紅鴛讓不了師父的長久女人。師父的女戲子太多啦!俏紅鴛知道郭班主不是她的終生依托,只能是年少青春的床笫過客。她大大咧咧,可不犯傻,明白絕不能作殷師姐相符。于溫馨調笑中也就睡去,心里明白后半生是指靠不上這位軟郎當的貨色。
情意濃郁的前高舉人愛撫擁攬著他的角兒絮叨:我舉人老爺特別。筆桿子和槍桿子路數不通。
與高舉人的多情善調不通,孟明禮完全摒棄人類之間面對面實現眼神交流進而擁有情感傳達的欲之愛。他不需要愛,他也不需要情調,每每要在聽著俏紅鴛的惡狠狠抗拒謾罵中疾風暴雨結束:你個不是人的!沒完沒了。不怕累死你個狗日的?你他媽日后就是讓了官,也是個混蛋畜牲的狗雞巴臟官。
俏紅鴛的口頭禪謾罵也可以很粗鄙,甚至也分開那倆字使用,罵出那個表述交之和的辭藻,宣泄各種惡劣情緒,可她心理上是不臟的。那是罵人,那不是玩味那個詞兒。她脫光了身子恩愛時就不吐口那倆字了。她覺得男之歡女之愛是挺美好的事情,不能直接說那個動詞或拆開那個詞的兩個字來各種助興,否則跟說牲口交媾、動物配種沒啥區別了,瞬間從大雅跌到大俗,從《紅樓夢》跌到《姑妄言》;她認為真不能分開那倆污口的字說這個床笫歡娛的動作和指代各個那兩處部位以提升刺激程度,那純粹是本事低下男人的狗屁托詞。
此時一旦吐口那兩個字,就讓她的那個和恩愛變得不潔了,也不美了,也沒情趣了,也沒感覺了,就跟恩愛之前必要清洗干凈它們,使之升華變得意義非凡,否則你就不算個記足?屁的記足。哪怕不喊不叫只是絮叨絮說悄聲低吟竊竊私語那倆污口的字詞,也不是個玩意兒啊!也是陡然把愛意驅散,將美好戳破,像跌落的花瓶一樣,碎了一地,污了一榻。白他媽洗干凈那里伺侯你個混球啦!到底還是給它還原了那個臟臭的東西。沒覺得助興,就覺得敗興。
你孟畜牲正值壯年,本錢也不弱,雖比不得郭班主那少見的物件兒長大,也是十分過得去的東西,不似榻上能耐不濟的高舉人,還要再助漲得哪門子興致嘛!不從頭到尾的噴那倆字干事,你能死???不自始至終的還要逼迫人家也應和你那倆字叫喚,你就品不出滋味來呀?就倒騰不出快活來,奔不出你的前程來是嗎?個畜牲養的王八蛋!
可俏紅鴛左右不了這些。確切講,俏紅鴛左右不了那些捧她的、哄她的、栽培她的、擁躉她的各路闊綽的、權勢的、豪橫的、霸道的戲迷。可恨那些家伙有一多半是這路貨色,需要從你身上鬧到極致宣泄,就要把愜意的美妙打碎了開心,更要讓你洗干凈了下邊再用粗之口把它說臟。他們理由充分,言之鑿鑿。有關卿卿我我的調調兒,你在戲臺上已經記足了他們,到了臺下榻上,他們要過癮的就是另一個極端。這極端的反差之快感,他們又不能在自家夫人、太太那里來耍,那不在你這里盡興,在誰那里齷齪呢?你不就是借著角色讓爺實現幻想的嘛!要不介花這大錢跑你這兒費什么勁呢?爺直接去明暗門子里聽她們主動嘶吼那兩片爛肉不就得了?不用啟發,不用引導,不用逼迫,她們比你叫喚的徹底。爺什么臭的爛的臟的粗的沒聽全過?可從你嘴巴里叫出這套詞兒,滋味就不通啦!你是哪個?你是鶯鶯,你是香蓮,你是西施,你是貂蟬;你還是虞姬,你還是飛燕;你又是杜麗娘,你又是王寶釧;你也是羅敷女,你也是劉蘭芝;你更是柴郡主,你更是楊玉環;你更還又再是蘇三、木蘭、荀灌娘;圓圓、小小、杜十娘;玉奴、惜嬌、陳妙常;柳迎春、薛湘靈、白素貞、紅娘子、紅樓二尤姐妹倆……你們都是爺的賞玩伶優。由你們這一眾妙人兒的紅唇白齒給爺說出叫出喊出吼出咱們交之合物件的字詞兒,是什么感覺?痛快!牛逼!是大污的大潔,大俗的大雅,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