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之序笑著搖頭,她不同意。
她也有自己的盲區,這一點是她過了很多年才認識到。
“我們從來沒談過關于錢的事情,對嗎?”她問。
江燧想了想,確定地點頭。
那時候他幾乎每天都在為錢發愁,去游戲廳打工,或者幫人打架追債,由此結了仇人受傷,去醫院也得花錢。上大學更是了,也要花錢。他高考完的暑假進了珠海的一家電子廠干了兩個月,才買了第一臺筆記本電腦。
“這就是我不知道、以為不重要,但其實很重要的事情。”她說。
世界從來都是那個世界,但是人們如何理解和闡釋這個世界的方式是千奇百怪的;但也正是這些方式,分割了人群,定義了“我們”和“他們”。
她不覺得自己為錢發過愁。
錢雖然不能買來自由,但自由卻常常為了錢而賣掉。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是被壓抑的、受限的。”她輕聲說,“但那種受限,是精神和情感上的,不是生存上的。”
“所以,你覺得很愧疚?”江燧接了她一句。
她有些震驚于他的敏銳,沉默點頭。
江燧目光很深地望著她:“但那些問題也很重要。”
當然。
人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人應該成為什么……
天哪,太重要了,為了回答這些問題,人們應該已經寫了超過一萬本論著和故事了吧?
但時之序讀再多的論著和故事,也只是愈發意識到自己看待世界的視角多么有限。她是女人,不是男人;她是獨生女,沒有弟弟;她成長在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城市,沒有初中輟學;她成績不錯,所以沒有被霸凌也沒有被老師打過;她沒有爸爸(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幾乎沒有媽媽……
她的時間是有限的,智慧是有限的,知識是有限的,甚至連道德能力也是有限的。她不是上帝,上帝已經死了!
可她還是渴望相信一點什么。因為,懷疑太痛苦太沉重了,自由太孤獨太無垠了。
沉默了很久。
江燧的臉突然湊過來,動作很輕,然后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開始說:
“我媽媽zisha之前,我一度以為她已經完全好了。”
時之序屏住了呼吸,沒敢插話。
他講起小學的時候,黎慧敏被江濤踹斷叁根肋骨,斷掉的骨頭chajin肺里,差點喪命。這樣程度的家暴大概有過叁次,直到江濤死掉。
“她一直硬撐著沒有精神崩潰,但江濤一死她就病了。很奇怪吧?”
有天晚上,她說不尋死了,要學做奶油蛋糕,去了蛋糕店當學徒。就這樣慢慢好轉,可幾個月后,社區打電話來說:人沒了。
“鄰居聞到煤氣泄露的味道,開鎖之后發現……她靠在廚房墻邊,已經沒了氣。”
時之序沒有說話,只是慢慢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微微發抖的手。
江燧望著她,眼眶有些紅了,但聲音很堅定:“活著一定要有多么高尚的意義才值得嗎?”
“我媽媽她是絕望了,或者她有很多憤怒。真正擊潰她的不是江濤對她做的事情,而是她后來意識到,沒有人在乎一個男人揍自己的妻子是多么惡劣的事。因為沒人在乎,所以她受的苦沒有任何道理和原因。她受不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