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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頁）

尤秋問背著手，不住搖頭：“你要說巧吧，那也的確巧。當(dāng)時陳書吏到處物色院子，辦公嘛，就住這一片最方便，可惜臨街那幾戶呢，早讓人盤走做酒肆了，就算還有空著的，也都不情愿賣給他。”

這事柳今一和代曉月倒知道，她們以前要糧討飯常來縣里，對里頭的門道也有所了解。挨著衙門的門面、院子大都會盤給做酒飯生意的，因為老百姓來衙門打官司，是沒法立刻見著縣太爺?shù)模唏憷艉驮硪鄣拈T路，他們收納狀紙、傳遞發(fā)票，會借機(jī)向老百姓索要錢財，什么筆墨費(fèi)、簽押費(fèi)花樣多得很，其中還有一項不成文的規(guī)矩，就是吃飯。

要辦事，先吃飯，因而這衙門邊上的酒肆飯鋪，一般不愁生意，他們和衙門里的人沆瀣一氣，以高出別處數(shù)倍的飯菜價格來坑蒙勒索打官司的平頭百姓。是以，那些門面院子要比起胡同曲巷里的貴出許多，光靠陳書吏借的這些錢絕計買不起。

“他問來問去，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最后還是縣太爺做人情，尋了老趙過來。老趙早年是咱們衙門里的幕友，還是寫狀子、批公文的一把好手，很得前幾任知縣的信賴，六十來歲才放他出府歸家，他干那么多年，也算腰纏萬貫，在縣里頭有好幾處鋪?zhàn)印⒃郝洹！庇惹飭栒f到這，忽然感慨，“我就指望自己退下去能像老趙一樣，田產(chǎn)鋪?zhàn)佣加辛耍x讀書、喝喝茶，舒舒服服頤養(yǎng)天年。”

柳今一喝著討來的水，不冷不熱：“你會貪嗎？人家做幕友，會寫狀子批公文，你捕廳里的，只能靠關(guān)人拿人賺錢。”

“這有什么不能的？只要‘見不平處有眼如矇，聽咒罵處有耳如聾[1］’，良田府宅就都指日可待。”尤秋問應(yīng)該沒洗臉，白發(fā)也亂糟糟的，渾似村口樹下擺龍門陣的老鄉(xiāng)人。他咂吧兩下嘴，頗為遺憾：“可惜可惜，我過了五十才悟出這個道理，縣里的酒肆飯鋪都給征糧征倒閉了，這會兒再想貪，也找不著地方貪了。”

“你這話別讓代團(tuán)素聽見，”柳今一把水喝光，“繼續(xù)說老趙。”

“那老趙過來一聽，忙說自己在這胡同里還有個院子空著，愿意低價轉(zhuǎn)讓給陳書吏。”尤秋問挪步，給皂役讓位置，“陳書吏千恩萬謝，沒多久就搬進(jìn)來了。這院子是挺不錯的，僻靜，也少人煩。”

“陳書吏這么大的面子？能叫縣太爺出來給他做人情。”柳今一點(diǎn)點(diǎn)院子，“這院子再怎么舊，地段都很好，老趙就這么舍得？”

尤秋問說：“我們縣太爺人好得很，平素衙門里誰有個病、有個難的，他都自掏腰包相助。陳書吏干這么幾年，人踏實(shí)，名也好，縣太爺能不愛惜他嗎？”

“我說你們寄云縣真是行，”柳今一扭頭，頂了下拇指，“好人扎堆出，南宮老爺一個，陳書吏一個，現(xiàn)在縣太爺又是一個，這不趕緊寫個陳詞投遞到州府，評個岜北楷模。”

“朝廷又不瞧這些，沒用，”尤秋問擺手，表情跟尤風(fēng)雨一模一樣，“來年雜稅照收不誤，還費(fèi)那功夫。”

皂役把昨晚三具尸體搬走，尤風(fēng)雨去吃飯，代曉月在看胡同，這院里前后一時都沒人。

柳今一把水碗擱一邊，兩指揉著熬紅的眼睛，冷不丁地說：“都是老狐貍了，能在這里受委屈？那老趙從縣太爺，又或者從陳書吏那里得了什么好處，才把這院子低價轉(zhuǎn)手的？”

尤秋問迷迷瞪瞪：“賣縣太爺一個人情還不算？陳書吏都窮成這樣了，他能給老趙什么好處。”

“你少蒙我，”柳今一笑起來，“寄云縣五年里換了四任知縣，縣太爺?shù)娜饲閷馅w來說一文不值，你還不如說縣太爺?shù)们浦拿孀愚k事。他是老幕友，陳書吏是新胥吏，都圍著衙門案牘打轉(zhuǎn)，他倆能不認(rèn)識？”

尤秋問捋自個兒的山羊胡：“你要照這么說，那也有點(diǎn)道理。”

“這案子辦成了你也不討好，但是你非要翻出來。”柳今一看他，“你不找州府衙門，一定要找思老，狻猊軍又不是干這個的，以后就算真翻了案，別說思老，就是廖帥也不一定能插的上嘴。我就納悶，你為什么一定要查到底，昨天聽尤風(fēng)雨說縣太爺不在，這不趕巧了，他一出縣我們就來查案，算好的吧。”

“我在捕廳干了幾十年，臨到快退了，當(dāng)然要求個踏實(shí)。”尤秋問把眼睛睜開，“這案子算我最后一樁，里頭有好些地方我還想不明白呢。”

“那就說說你想明白的，”柳今一目光直接，“你找我們來查，是因為怕縣太爺，還是怕南宮家？”

似乎覺得不夠準(zhǔn)確，她又接一句：“這問題你要是不敢答，那我再問一句，這院子究竟是老趙賣給縣太爺?shù)娜饲椋€是南宮家買的老趙的人情？”

尤秋問看破天色，咂了會兒嘴，只說：“你問的話老頭子一概聽不懂，不過你問得我想起個事兒，以前我作陪吃酒，見過老趙和南宮老爺稱兄道弟。”

他下臺階，還背著手。

“人皆嫌命窘，誰不見錢親[2］？你說咱們一個窮縣，怎么能養(yǎng)出這么好的財神老爺。噯，說到底，還是有門好親事啊。”

不能說

代曉月辰時回來，見柳今一在院里，反騎著椅子，背對門，雙臂從椅背上掛下去，一副死了的樣子。

走近才發(fā)現(xiàn)，還有個尤風(fēng)雨。尤風(fēng)雨蹲旁邊，說：“我出桑三娘，你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