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想再來一次,可是多難啊,這么多天了,每晚你都在輸,后來你總算想明白了,是你不行,是你根本就不會打仗。你的刀為什么找不到?因為你怕它,你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握刀了,于是你喝酒,開始四處游蕩,不想再面對它?!?/p>
哈哈。柳今一笑。
那馬鈴聲由遠及近,天晴朗,但是雨從她的夢里下出來了。雨點飛打,陽光直曬,歸心在右邊,又在左邊,每一天每一晚,歸心都有很多話說。
柳今一在輸,閉上眼是輸,睜開眼也是輸。那馬鈴聲時刻追著她,似乎要她一輩子都記住,她是怎么滾下坡,又是怎么跪下去的。
代曉月過來的時候,柳今一正在哼曲兒,游手好閑的樣子。團素說:“去城隍廟?!?/p>
“大將軍,”柳今一撥正身上的骨牌,“尤風雨都去睡覺了,你不睡?你可真精神,我要睡的?!?/p>
代曉月盯著她。
柳今一道:“行,你想去城隍廟看陳書吏是怎么被掛起來的,那就請吧?!?/p>
代曉月說:“柳今一?!?/p>
柳今一擺出聆聽的姿態:“什么吩咐?”
代曉月逼近一步,在樹蔭里,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找的那把菜刀,是歸心的刀。”
墨畫片
哦。
柳今一道:“是啊,是這么回事。你知道的嘛,第十三營就她用菜刀,每次上陣殺敵跟切菜似的,搞得血亂噴,回營了還要用那把刀剁肉餡,叫我們包扁食給她吃。我早就跟她說,這么用不干凈,會吃壞大伙兒肚子的,但她就不聽,只稀罕那把刀。我能怎么辦?隨她了?!?/p>
她隨口抱怨,身上掛著的骨牌就這么晾著。
代曉月說:“去年關口一戰你敗了。”
“你不至于吧,一直提醒我?!绷褚话咽痔У矫忌希趽跄屈c陽光,笑起來,“我敗了,沒錯,我敗了。不光是關口那一戰,你往前數,我還連敗了三場,全岜州府都找不出比我更廢物的將。我知道,代團素,我說了我知道,但這跟我找歸心的刀有什么關系?沒人規定敗將不能撿破爛吧?!?/p>
代曉月被曬得眼睛刺痛,幾乎要擠出點眼淚來。她再逼近一步,像是鐵石心腸:“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歸心死了,第十三營全死了。”
柳今一還笑,表情很無所謂:“又跟我提老話,當時陣亡的花名冊還是我寫的,歸心、熏梅、巧慧,你去數吧,兩千四十六個人,每個名字都是我寫的,我能不知道嗎?我不僅知道她們死了,我還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知道回天乏術,知道水覆難收。”
代曉月拽起她身上的骨牌,第一個就寫著“歸心”。這種牌子狻猊軍每個營都有,大家聚集不易,因而每次陣亡的姐妹都要回收名牌,交由廖帥統一歸葬。她們在赤練關附近有自己的墓群,每個軍娘都有名字。每年春三月、秋九月和冬一月,各營參將都會隨廖帥一起上香祭拜。
第一、二營是廖帥直屬,名牌是金牌印狻猊,第三、四、五營是狻猊軍精銳,是銀牌印狻猊,往下直到代曉月所率領的第十二營都用銅牌印狻猊,唯獨柳今一的第十三營是骨牌。這其實是項殊榮,當年柳今一還在第四營號稱“不如歸”的銀槍桑三娘麾下做小旗,靠一戰取勝有了名,被廖帥越級提拔做第十三營的參將,不僅贈給她真正的狻猊牌,還特許她們第十三營用骨牌。
風光無限啊。
代曉月說:“你既然知道水覆難收,那為什么不把大家的名牌還回去?歸心她們幾個死在關口還不夠,還要跟著你在外頭做孤魂野鬼?!?/p>
柳今一歪頭,聽笑話似的:“花名冊我交了吧?這骨牌都是我從戎白人那里繳回來的,我的東西,我給你們干嗎?我都被逐出狻猊軍了大將軍。什么孤魂野鬼,別讓我笑,人死了就跟燈滅沒區別,不然你站這兒沖這骨牌叫兩聲,看歸心答不答應,她不是還有魂嗎——”
代曉月攥起她的領口,猛地推了一把,少見的怒色:“你說什么!”
柳今一被推著向后走,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是說實話,你不是愛講實話嗎?怎么對別人講沒事,別人對你講你就發脾氣。本來啊,人死就這樣,要不然我們還用在這里辦差?你直接找個道士法師過來招他們幾個的魂不就能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