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提起來就一肚子的委屈,不提了不提了。”尤秋問知道廖帥進京三個月,到現在都沒回來,也怕自己說多了惹得代曉月不快,趕忙朝堂內喊,“陶嬸,驗完了沒有?”
“你催什么,人爛成這個樣子,老婆子就真是個仵作,也瞧不出具體!造孽喲,放棺材里好好的,也不知道哪個手賤,非得給弄到那洞里去,現在皮發全脫,又讓蛆蟲啃咬,早都爛完了!”
里頭傳出一疊聲抱怨,片刻后,走出個尋常打扮的嬸婆。這嬸婆四五十的模樣,面上蒙著帕子,把雙手一伸,在院子里掃了一圈,目光落到代曉月身上,毫不客氣:“那姑娘,你過來,幫老婆子倒倒水,我先洗個手。”
代曉月不知道在樹下想什么,她自從聽他們說起劉滾子,臉色就很難看,陡然間被陶嬸叫,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柳今一假裝起身:“我來我來。”
“你就蹲那兒,”陶嬸性格爽利,講話直接,“你太臭了!一會兒手還沒洗完,老婆子先厥過去了。”
代曉月提了水,幫陶嬸澆手。她素來不愛表現,只問:“陶嬸,那人是陳書吏嗎?”
“得虧他是個龜xiong,不然今天就是他爹娘老子來了,也分不清誰是本尊。”陶嬸使勁兒搓著手,“底下的那個是陳書吏沒錯,但是棺材里的我認不出,太平常了,只知道也是個男的。”
尤秋問道:“這案子還沒完了,怎么又死一個?近些日子我都在捕廳,沒聽說縣上有人失蹤啊。”
“半月前護東衛要糧,縣上的人都征去運軍糧了,真有人失蹤,家里人也不一定就知道。”代曉月待陶嬸洗完手,把水桶放回去,話很冷,“尤秋問,你是個老糊涂,半月前驗完尸,就不該讓那老頭把尸體領回來。你們衙門辦事連點規矩也不講嗎?”
她忽然發作,話說得重,這院里還有幾個皂役進進出出,聞言都嚇得不敢動彈。
尤秋問被劈頭問責,一下沒防備,呆在原地,兩手都不知道怎么安放,結巴道:“團、回將軍話,陳書吏原是要放在衙門里復檢的,但我們縣太爺他大手一揮,把這案子以土匪劫殺匆匆結了。那尸體放衙門里無人管,搬去義莊,他舅爺又哭鬧又糾纏,也是沒辦法……”
代曉月說:“你是沒辦法,還是不敢管?他舅爺要尸體,你早該按妨礙公差的罪名拿了他!捕廳做什么的?擺設!尸體在這堂上晾了這么久,衙門問過沒有?來人查過沒有?”
尤秋問胡子頭發花白,讓她冷臉厲聲訓得不敢抬頭。院子里鴉雀無聲,柳今一見旁邊還有皂役在,起身道:“將軍是辦案心切,這案子半個月都沒說法,來回又死了幾個人,她也為無辜著急。你們捕廳拿人留尸也要有上頭的章子,這點難處將軍知道,所以昨日見面也沒有為難你,不過當時的確應該勸勸縣太爺。”
尤秋問是半百任職,走的又是思老的門路,被當眾訓成這樣,以后難免被底下的皂役小瞧,況且他年紀大了,說句不好聽的,這案子保不齊就是他最后一個案子,他本可以完全不管的。
柳今一給尤秋問解圍,為的也是代曉月。以后狻猊軍籌糧還得跟衙門打交道,現在把人得罪了,到時候底下的胥吏有的是辦法使絆子。
“好人都叫你做了,壞人總是我,”代曉月站在樹蔭下,微微一哂,分不清是恨還是嘲,“你是光明磊落,我是刻薄小人。從前在軍zhonggong事,我也懶得跟你掰扯,但現在你是什么?我受命辦差訓他有理有據,輪的著你插話嗎?柳今一,低頭看看你自個兒,除了這一身亡人骨牌,你還有什么?”
尤秋問眼看戰火燒過去,想勸兩句,又不敢開口。老頭胡子抖動,把心一橫,正要說話,就看柳今一把大葉子朝頭上一蓋。
“我么,還有個只會叫喚的空肚子。”她抱起手臂,靠在門邊,頂著那大葉子好不滑稽,“日上三竿了大將軍,抖完威風快問話,問完我還等著吃飯洗澡睡大覺。”
代曉月脾氣發完心就冷了,她不認得這個柳今一,那些怒像是篩過的水,淅淅瀝瀝地淌出去,什么也沒沖倒。
以前的柳今一也這樣,但不全是這樣。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