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依舊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延安府上空,仿佛隨時要塌下來。
嗚……
嗚!
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號角聲,并非來自闖軍進攻的陣列,而是從大營深處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遠遠地傳開。
緊接著,一面醒目的白色大旗在闖軍陣前緩緩升起,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刺眼。
王策聞聲快步登上東門城樓,劉瞎子和朱慈燁緊隨其后。
只見闖軍大營轅門大開,并未列陣進攻,反而涌出數十名膀大腰圓、赤著上身的魁梧大漢,他們排成整齊的兩列,手中并未持刀槍,而是緊握著沉重的鼓槌,站在巨大的牛皮戰鼓前。
咚!
咚咚!
鼓聲驟然炸響!沉重、緩慢、帶著一種奇特的悲愴和控訴的節奏,如同悶雷滾過大地,一聲聲,沉重地敲在延安府城頭每一個軍民的心頭。
鼓聲稍歇,一個洪亮得如同銅鐘般的聲音陡然響起,清晰地送到城墻上每個人的耳中。
“城上的父老鄉親們聽著!天災連年,赤地千里!朝廷的稅賦,可曾少收你們一粒米?!”
“貪官污吏,如狼似虎!敲骨吸髓,可曾給過你們一條活路?!”
那聲音飽含悲憤,字字泣血。
城墻上,守軍的喧嘩瞬間消失了,許多士兵,尤其是那些新招募的、本就是流民出身的漢子,臉上的神情變得復雜。
那些控訴,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們心窩最痛的地方,他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王策眉頭緊鎖,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陣前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留著山羊胡的文士,正站在一輛臨時搭起的高臺上,手持一個巨大的鐵皮喇叭筒。
看到這鐵皮喇叭,王策有一瞬間恍惚,幾乎以為有人跟著自己一起穿越了。
不過王策很快反應過來:鐵皮喇叭的原理并不復雜,誰說古人就不會制作的?
那個文士聲嘶力竭地繼續吼著:“各地的藩王,朱家的豬王!他們封地千里,倉廩堆積如山!可曾拿出一粒糧食,賑濟過路邊餓死的枯骨?!”
“豬王”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朱慈燁的心上,他原本就蒼白的臉瞬間血色褪盡,變得一片死灰。
城下那文士歷數的樁樁件件,哪一條不是血淋淋的事實?
朱慈燁作為朱明宗室,此刻站在城頭,聽著這天下人對朱家滔天罪孽的控訴,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千萬道目光鞭撻。
朱慈燁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想把自己藏到垛口的陰影里,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王策敏銳地察覺到了朱慈燁的異常,也看到了周圍士兵和城下被組織起來遠遠觀望的百姓臉上那份壓抑的痛苦和共鳴。
王策心中暗罵李巖好手段。
這攻心之計,比千軍萬馬還要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