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被風卷走的剎那,蕭俊卿五指收攏,只攥住一縷夜氣。崖底枯藤割破掌心,他借勢滾落,肩頭舊傷撕開,血順著手臂滴入草叢,腥味尚未散開,便被舌底那顆佛珠的檀香壓了下去。他伏在石縫間不動,耳聽上方火把晃動,親衛的靴底碾過碎石,犬吠聲在風里打轉——他將染血的錦袍內襯撕下一塊,甩進岔道乞丐懷中,自已則拖著殘腿,一寸寸爬向城西暗巷。
巷尾泔水桶翻倒,酸臭撲鼻。一名樂伎歪在墻根,醉得不省人事,裙裾沾泥,發髻散亂。蕭俊卿盯著她身上那襲藕荷色繡裙,忽地咧嘴一笑,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骨:“姑娘,借你衣裳瘋一回。”
他剝下裙衫,將人塞進桶底,順手摘了她腰間一枚銅鈴系在自已腕上。換裝時,逆命鈴在腰間微震,燙得驚人,卻未作響。他皺眉,將鈴裹進裙擺夾層,扯緊束帶,歪頭照了照破窗上的銅鏡——眉梢勾粉,唇點朱砂,發髻斜插一支斷翅蝶釵,活脫一個落魄樂伎。
“王爺不愛紅妝愛鈴鐺~”他捏著嗓子唱了一句,扭腰甩袖撞向醉花陰后門。守衛橫刀攔住,見是個瘋癲女子,又聽她記口俚曲,笑罵著踹了一腳:“滾進去!別臟了貴客的眼!”
樓內熏香濃膩,絲竹聲悶在簾后。蕭俊卿扶墻而行,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每走一步,血都在往衣里滲。他剛轉入內院回廊,忽聞鐵器釘入皮肉的悶響。
一名男子被釘在廊柱上,手腕貫穿,鮮血順柱流下。葉清璃立于階前,黛眉冷壓,手中長劍未收,劍尖滴血。她身旁侍女提著皮鞭,正要上前行刑。
蕭俊卿腳下一滑,故意踩住裙角跌倒,袖口翻落,露出左手腕一點朱砂。
那守宮砂紅得刺眼。
葉清璃目光掃來,腳步一頓。她緩步走近,俯身掐起他手腕,指尖微涼。嫁妝箱在她身后半開,箱角六字刻痕清晰可見——“殺盡皇室狗”。
“哪兒來的?”她問。
蕭俊卿縮著肩,抖得像風中枯葉:“奴……奴是城南王家的女兒,被牙婆騙來,昨夜才送進樓里……”他抬眼,淚光盈盈,“姐姐,您行行好,放我走吧……”
葉清璃盯著那點朱砂,良久,冷笑一聲:“倒是個命苦的。”她收劍入鞘,對侍女道:“帶她去密室,暫避風頭,莫讓貴客瞧見血污。”
密室低矮,僅一燈如豆。蕭俊卿被推入后,門即落鎖。他癱坐在地,喘息未定,眼角卻已掃過屋內——墻角立著那口嫁妝箱,銅扣泛綠,箱面雕著百鳥朝鳳,鳳眼處嵌著一顆紅玉,隱隱有光流轉。
他強撐起身,捧起桌上冷茶,掀簾而出:“小姐,奴給您添茶。”
葉清璃正在讀信,眉心緊鎖。她接過茶盞,目光未移。蕭俊卿垂首退步,裙擺恰好遮住右手動作。他指尖輕叩箱底三下,手法極巧,如撫琴撥弦。
“咔”一聲輕響。
箱底暗格彈開一線。
他眼角余光瞥去——半枚玉佩臥在暗格中,玉質溫潤,紋路盤曲,龍首昂然,鱗爪飛揚,與皇室宗譜所繪“天子御龍圖”如出一轍。斷口處泛著淡淡血光,映得他瞳孔一縮。
就在此時,腰間夾層中的逆命鈴突地一震,半聲輕鳴,旋即沉寂。
他心頭一緊,正欲退開,忽覺葉清璃目光已落回他身上。
“你抖什么?”她問。
蕭俊卿肩膀一顫,順勢跪倒:“奴……奴怕黑,又怕血……方才見那奴才被釘,嚇得魂都沒了……”他抬起手腕,守宮砂在燈下更顯鮮紅,“小姐,您心善,定會救我……”
葉清璃盯著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他腕子。她指尖用力,朱砂未褪,皮膚未破,確是真守宮砂無疑。
可就在她觸碰瞬間,嫁妝箱內機關又響了一聲,極輕,如蟲嚙木。
她松手,冷笑:“你倒是會挑時侯哭求。”她將信折好,放入袖中,“在這兒待著,別亂動。明日若無差池,便放你走。”
門關上,腳步遠去。
蕭俊卿靠墻滑坐,冷汗浸透里衣。他盯著那嫁妝箱,緩緩抬手,舌尖抵住上顎——那里還藏著半顆佛珠,檀香已淡,卻仍灼人。
他將佛珠吐出,置于掌心。珠內“淵”字已模糊,似被血氣侵蝕。他盯著它,忽地笑了,笑聲壓得極低,像夜貓子在屋檐上撓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