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
在這里?當著一位開國元勛的面,聊這個?
那個戴著金絲眼鏡,之前還一臉倨傲的主治醫生,此刻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公雞,臉漲得通紅,指著周翊聰的手都在哆嗦:“你……你胡說什么!瘋子!簡直是瘋子!保安!警衛員!快把他給我趕出去!”
他覺得自己的醫學信仰和職業道德,在這一刻被對方用最粗暴的方式踩在了地上,反復摩擦。這是對賀老將軍的大不敬!這是在刺激一個本就處于崩潰邊緣的病人!
站在賀老將軍輪椅旁,那位身板挺直如松的警衛員,手也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警惕。他身上的肌肉繃緊,仿佛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將這個口出狂言的年輕人制服。
龍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沒有動。她死死地盯著周翊聰的側臉,她相信,這個男人絕不會無的放矢。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手術刀一樣,必然有其精準的落點。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全場最該憤怒的人,那位坐在輪椅上,幾十年如一日被心魔折磨的老將軍,卻沒有發怒。
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滔天的巨浪之后,竟是慢慢沉淀下來,第一次,真正地,正視起眼前這個年輕人。那眼神里,沒有了審視,沒有了輕蔑,反而多了一絲……探究。一種來自于同類的,對于某種熟悉氣息的探究。
“你,繼續說。”
賀云山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但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主治醫生和警衛員都愣住了。
周翊聰笑了,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他無視了旁邊那幾個快要爆炸的“雜音”,施施然地拉過一張椅子,在賀老將軍面前坐下,與老人平視。
“賀老,您這一生,從槍林彈雨里走出來,踏著尸山血海,鑄就了這共和國的基石。您殺的人,從士兵到將軍,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您的每一道軍令,都可能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對您來說,殺人,是您最熟悉,也最專業的‘工作’,對嗎?”
這番話,換做任何一個人說,都是在揭老將軍的傷疤。但在周翊聰的嘴里,卻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客觀不過的事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賀老將軍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那微微瞇起的眼睛,說明他聽進去了。
“可您想過沒有,您殺的那些人,他們死了,就真的死了。他們的靈魂,他們的怨氣,他們的不甘,都隨著肉體的腐朽而消散。真正還‘活’著的,是您。”
周翊聰的語氣,開始變得悠遠而深邃,仿佛一位講經得道的高僧,又像一位洞悉人心的魔鬼。
“您把他們全都裝進了自己的心里。您把那片最慘烈的,尸橫遍野的戰場,原封不動地搬進了您的神魂識海。幾十年來,您每天晚上閉上眼睛,不是在休息,而是在被迫‘上班’。您一遍又一遍地回到那個戰場,指揮著那些早已犧牲的戰友,去殺那些早已死去的敵人。您打了一場持續了幾十年的,一個人的戰爭。”
“您是戰無不勝的軍神,可在這場戰爭里,您永遠贏不了。因為您的敵人,就是您自己。您殺得越多,捆住您的枷鎖就越重。您身上的那股煞氣,已經濃郁到能讓鬼神退避,但也同樣在啃噬著您自己的生機。您的病,不是腦子壞了,也不是心理有問題。是您的‘魂’,被您自己,打成了篩子,千瘡百孔。”
“砰!”
賀老將軍枯瘦的手,猛地拍在了輪椅的扶手上,發出一聲悶響。他死死地盯著周翊聰,胸膛劇烈地起伏,渾濁的眼睛里,血絲迅速蔓延,那股深埋的,足以讓猛虎驚懼的煞氣,再次不受控制地彌漫開來。
房間里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幾度。
主治醫生嚇得臉色慘白,哆嗦著要去拿鎮定劑:“快!快!首長情緒激動,要失控了!”
“閉嘴!”
一聲暴喝,卻是從周翊聰口中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