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捋了捋胡須,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前漢有《河圖》九篇、《洛書》六篇,云自黃帝至周文王所受文本。又別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廣其意。如《河圖赤伏符》、《河圖帝覽嬉》、《洛書甄曜度》、《洛書摘亡辟》、《孔子河洛讖》等。”
“然后漢這些讖經緯書,其實也是前代所遺。千年以降,經手讖緯經書者不知凡幾,各懷目的,不乏居心叵測之人,為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亂寫讖緯。”
說到這里,他舉了幾個例子。
司馬越聽得十分入神,凝重的臉色稍解。
王衍一直在悄悄觀察司馬越的臉色,見此心下漸安。
他沒有全面否定讖緯之說,而是先從數量眾多的讖緯書籍方面入手,指出讖經緯書的內容十分龐雜,歷朝歷代都有人加私貨,演變下來甚至有互相矛盾之處。
這是一種經典的話術手段。一本書哪怕999的內容是正確的,只要01有問題,那就可以揪著這點窮追猛打,混淆視聽,全面否定這本書,并給人制造一種固有印象。
司馬越顯然入彀了。
“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經學成為官學。然天下之事,包羅萬象,數百年前的經典如何能包治一切?故儒生用讖緯之說穿鑿附會,以免儒家經典為人攻訐。完美之‘經’,只能由‘緯’來完善。”王衍又說道。
“前漢末年,王莽為篡權,大量炮制讖緯。當其時也,讖緯之說泛濫無比,王莽不但不禁止,反而縱容乃至獎勵。然王莽篡位之后,立即下令禁控讖緯,由此可見一斑。”
司馬越聽了微微頷首。
糜晃也情不自禁點頭,他覺得自己都快被說服了。
“仆聞賢明之君,皆對讖緯之說不屑一顧。”王衍察言觀色,繼續說道:“漢光武曾頒圖讖于天下,為讖緯定型,遏制其發展。”
“魏武帝曾科禁內學,禁毀讖緯之說。”
“國朝武帝又禁星氣讖緯之學。”
“故此說不足信也,司徒勿憂。”
王莽曾經為了上位而瘋狂炮制讖緯之說,上位之后立刻下詔禁止。
劉秀平定天下后,于中元元年頒布圖讖,其實就是規定了讖緯的格式,最終解釋權歸官方版本,其實是為了遏制讖緯之說的發展。
但官方這種行為,也令讖緯成了顯學。終東漢一朝,讖緯學說十分興盛,儒生也大量使用,甚至到了經、緯不分的地步。
即便從東漢末年開始打壓,但這種學說已經扎下了根,不是一時半會能壓制的。到了此時,依然是世家大族子弟的必學科目之一。
王衍說了這么一大堆,好似對讖緯不太相信,但你問問他為何總是一個人在家研究圖讖甚至算卦?
“夷甫所說,似有幾分道理。”司馬越的臉色好看了許多,隨后又看向潘滔、劉輿二人,問道:“你二人是何看法?”
“司徒,此必匈奴之計,旨在離間司徒和魯陽縣公,不足信也。”潘滔立刻說道。
劉輿猶豫了一下,似是覺得這會不能生出內亂,當以大局為重,于是附和道:“讖緯之說,虛無縹緲。魯陽縣公囂張跋扈,貪財好色,惡了不少人,或有人中傷。”
“司徒歷次征調,魯陽縣公皆出兵相隨,忠勇可嘉。”糜晃說道。
司馬越遲疑難決,最終還是疑惑地點了點頭。
初聽到洛水斷流的消息時,他直接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醒來之后,恨不得什么都不顧了,要當場殺了邵勛,幸得左右勸解,方止住了那股子翻騰不休的殺意。
這會經王夷甫一陣開導,心里好受多了,殺心也淡了許多。
但心底的那根刺,卻怎么都拔不出來,反倒愈發往肉里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