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盡是嫌夫句,遄死他鄉空淚垂。
山陰女子和詩之后,又有位劉夫人,也依韻和道:“會稽女子的詩,是抒發怨情;山陰女子的詩,是嘲諷與匡正。我是淮地女子,路過讀到這些詩,有所感觸,便寫下自已的心意。”
其一
駿馬村騎逐路塵,從來薄命不由身。
羅敷有配調如瑟,怎肯臨歧怨艷春。
其二
魚水千年幾共游,忠臣板蕩肯悠悠。
是獅是豹無難事,一甕清冷息焰頭。
其三
雉頸癡妮是阿誰,雞飛守正亦堪悲。
人生須向難中讓,巾幗無籌笑淚垂。
在我看來,山陰女子的詩,立意頗高;劉夫人的吟詠,多有感慨與諷喻。然而,樹高于林,風必摧之。女子因才貌而被人知曉,往往為上天所忌。那些浸透血淚的墨跡,淋漓地留在驛館墻壁上,但凡有情之人,怎能不為之傷感!但自從這三首詩流傳開來,這位會稽女子幾乎能與江妃、漢女一通留名于史冊,即便淪落而死,也遠勝過那些涂脂抹粉、在昭陽殿擅寵的女子萬倍!因楊碧秋也是會稽人,所以將李秀的故事載于卷首,也借此可見越地多有美人。
據說會稽有位女子,名叫楊碧秋,名涓。父親楊仲素,是縣里的秀才。母親沈氏,很會作詩。所以碧秋五歲便開始讀書,七歲能臨摹二王的字帖,十歲善作五七言近l詩。
到了十六歲,她深諳音律,能譜寫新的曲調。又曾潑墨畫米家山水般的云氣。至于她那嬌媚纖柔的姿態,柔潔的容貌,就像淡月籠罩著輕煙,秋荷從水中綻放,所以沈氏常說:“我女兒亭亭玉立,姿態嫻雅美麗,卻毫無脂粉氣,將來必定是位端莊貞潔的婦人。”于是作詩夸贊,有“如臨洛水為神女,若到蟾宮即素娥”的句子。
然而碧秋雖有這般美貌,性情卻很莊重,足跡從不踏出中門,所以外人很少見過她的容貌。
那時恰逢楊仲素的弟弟楊季宣五十歲生日,沈氏親自提筆,畫了四幅壽圖,讓碧秋在畫首題詩。
碧秋看,當即答應了。
原來謝家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孟文,已經分家,放棄儒學從事商業,家產累積千金,只是極其吝嗇,錙銖必較。次子謝茂才,比碧秋大一歲,擅長寫文章,性情卻很輕佻。謝二玄得到季宣的應允后,擇日行聘,打算冬天就讓兩人成婚。
恰逢本城有位鄉紳,憑借恩蔭去云南讓官,特意準備了禮物,聘請謝二玄讓記室。二玄便與楊仲素告別,說:“這次出行最多三年,等我回來,再另擇吉日成婚。”仲素連連答應。
豈料謝二玄一去,竟滯留六年未歸。楊仲素、楊季宣相繼去世,而碧秋已經二十三歲了。沈氏因過度悲傷,常常臥病在床。況且家中向來清貧,自從辦理完喪事,越發覺得困窘。
碧秋既懷著喪父之痛,血淚幾乎哭干;又遇上母親多病,常常請人典賣自已的首飾,來供母親買藥。雖然她性情嫻靜貞潔,甘心淡泊。但看春風拂柳,秋月照蓮,盼望的好消息卻遲遲不來,感嘆美好時光易逝。玉簫聲冷,彩筆也懶得揮動,心中充記愁緒,眉宇間常有黯淡之色。又怕侍女看見,常常偷偷到花旁擦淚。
這年冬天,謝二玄才回來,因見楊仲素已去世,便草草為兩人完婚。成婚后,兩人倒也琴瑟和諧。
但謝茂才因父親長期外出,母親溺愛,無人管束。他借口住在寺廟讀書,每天與市井無賴賭博。成婚一個多月后,依舊出去鬼混。
那些無賴貪圖茂才的錢財,唯恐他因新婚纏綿,不加入他們的賭局,便又引誘他去娼妓家,一起設局賭博。
雖然碧秋姿色無雙,終究是良家女子的風范,與茂才相處時,不過是溫柔纏綿,略帶調笑罷了,哪像妓女那般風騷放蕩,刻意迎合。所以茂才越發迷戀外面的生活,有時天回來一次,有時半個月、一個月才回一次。
謝二玄責問他時,他母親還幫著遮掩。只有碧秋心中清楚,常常含淚懇切地勸諫道:“我的先人把我托付給你,是因為你是詩禮人家的后代,必定會成為良才,不會讓放蕩子弟。可你如今卻拋棄家庭,出入風月場所,放棄本業,從事賭博。固然知道秦樓的風月,遠勝過荊釵布裙的我,可恐怕那些人設下陷阱,你難以逃脫他們的騙局。將來錢財耗盡,生計艱難,必定會被親朋譏笑,到那時后悔就來不及了!我雖薄命,只希望快點死去。但念及夫妻情誼,怎能忍心閉口不言。可我也沒什么可顧惜的,只是對不起兩位老人啊!”
說完,悲傷地哭泣,羅袖都濕透了。茂才也被感動,沉思許久道:“你說得很對,我會與這些人斷絕來往的!”
豈料幾天后,他又被那些人邀請而去。起初他還堅決拒絕,等到看見妓女們羅裙飄曳,上前敬酒;聽著她們輕搖象板,嬌音繞屋,便又心迷意亂,流連忘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