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蘇婉娘。”她起身時踉蹌了一下,扶住床柱才站穩,腕間的衣袖滑落,露出道淺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的,“原是沈郎君,失禮了。路上遇著雨,身子乏得緊,竟在您的房里睡著了。”
王伯在一旁咋舌:“姑娘是江南來的?這口音軟乎乎的,聽著就舒坦。”
蘇婉娘笑了笑,眼角彎出淺淺的梨渦:“家父原是江南繡商,小女子來長安尋親,暫借貴地落腳。”她說著,從隨身的包袱里取出個錦盒,“這是預付的三月租金,還請沈郎君清點。”
沈硯之沒接錦盒,目光落在她放在桌上的藥碗里。碗底沉著幾粒藥渣,是“獨活”的根莖,斷面帶著朱砂點——這是蜀地才有的品種,尋常藥鋪斷不會賣。一個江南來的繡商之女,怎么會用這么名貴的藥材?
“西廂房在那邊。”他側身指了指院東,“王伯會收拾出來。”
蘇婉娘道謝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粗嘎的吆喝:“讓讓!都讓讓!”
沈硯之回頭,看見個穿玄色短打的女子牽著匹棗紅馬站在門口。那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腰間懸著柄彎刀,刀鞘上鑲著顆鴿血紅的寶石,在雨里閃著冷光。她的褲腳沾著泥,顯然是剛從城外趕來,看見沈硯之時,挑了挑眉:“你就是房主?”
“正是。”
“秦羅敷。”女子把馬韁往門柱上一繞,動作利落得像陣旋風,“租東廂房,租金加倍,現就住。”她說著從懷里掏出個沉甸甸的錢袋,往桌上一扔,銅錢滾出來,撞在蘇婉娘的錦盒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蘇婉娘下意識地把錦盒往懷里收了收。
秦羅敷的目光掃過她腕間的疤痕,又落在沈硯之攥著銀針的手上,嘴角勾起抹嘲諷:“這院子倒熱鬧,醫官、繡娘,再添個跑江湖的,正好湊桌牌九。”
沈硯之將銀針收回袖中,雨絲順著他的發梢滴落,落在青布長衫上,暈開一小片深色。他看著眼前這兩個截然不通的女子——一個像江南的雨,綿密里藏著針;一個像關外的風,凜冽中裹著鋒。
雨還在下,打濕了晚晴居的青石板。王伯站在廊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然覺得這荒了三年的院子,好像一下子就被填記了。
沈硯之轉身往正房里走,留下句:“東廂房漏雨,王伯,找些油紙來。”
蘇婉娘看著他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袖口的纏枝紋。秦羅敷則走到西廂房門口,抬腳踹了踹門板,發出“咚咚”的聲響。
雨珠落在石榴樹的枯枝上,又滾落在地,像是誰在低聲訴說著什么。沈硯之坐在正房的舊椅上,摸出懷里的玉佩——錦緞被雨水浸得發潮,玉佩貼著心口,傳來溫潤的涼意。上面刻著的“守心”二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兩只沉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