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一時之間,有些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他并無可能聽錯,那么。抬眉:“何意?”
“我要你。”王十六重復著,看見他入鬢的長眉兀地壓下,轉身離開。
“站住!”王十六叫一聲,余光瞥見周青晦澀的目光,霎時警醒。
她真是糊涂了,怎么能直接說出來?裴恕這種人,出身高貴,少年得志,從來都是他高高在上擺布別人,又怎么能容忍別人,尤其是一個女人,說要他?
裴恕向著來路行去,怒意只是一瞬,隨即冷靜下來。
世風頹靡,禮崩樂壞,非但男子追歡逐樂,長安的貴女也頗有蓄養男寵的,但,還從來沒有人敢對他如此。粗魯、傲慢,符合他對她的判斷,但,她既有這心思,他也正好,將計就計。
“裴郎君。”身后有腳步聲,王十六追上來,攔在面前。
裴恕垂目,她仰著頭看他,睫毛上沾著雨珠,哀泣的顏色:“方才是我太過悲痛,神思恍惚說錯了話,唐突之處,還望郎君海涵。”
福身一禮,風姿優雅,儼然已是高門貴女的風度。裴恕一言不發看著。她在演戲,她知道他的目的,也知道自己對他有用,所以她敢明目張膽地說,要他。
“郎君想必也看出來了,我與王煥,并不是一條心。我恨他屠戮無辜百姓,恨他害了薛伯父一家,還有我母親……”喉嚨哽住了,王十六急急轉過頭。真像啊,就連這默然不語的神態,都跟薛臨一模一樣,“我會幫郎君刺探王煥的動向,助郎君平定局勢,但如此一來,王煥與我必定反目,我需要你,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她想演戲,那么,他便陪她演。“此乃女郎家事,我不便過問。”
邁步離開,王十六橫身攔住:“你不信我?”
“我與女郎初初相識,”裴恕側身讓過,“談不上信不信。”
“郎君!”王十六追出兩步,猝然停住。
像這般低聲下氣討好男人,從前不曾做過,此刻也做不出來。細想方才的解釋實在拙劣,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心機手段絕不是一般人所能比,又怎會輕易被她蒙混過去?再追著解釋也無用,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轉身回頭,吩咐周青:“搭靈堂。”
遲了整整三個月,今夜,她為薛臨守靈。
裴恕快步向山下走去,腦中盤旋往復,只是那句,我要你。
新貴淺薄,這般齷齪的念頭,也不知道掩飾。來之前便已預料到此行艱難,只是沒料到,頭一個難題,竟是這粗魯野蠻的女子。可洺州。裴恕自峰巒重疊處,沉沉望下,戰火三月,生民涂炭,他若是拘泥于個人得失,又如何能救洺州?
回頭,山前人影幢幢,士兵正忙著搭建祭棚,斷墻內一人雙膝跪倒在泥濘中,是王十六,已經脫下紅衣,換上孝服。她是為薛家父子服喪,可鄭嘉亡故多日,她并不曾服喪。這女子行事古怪,反復無常,若想接近,最快的法子,便是以自身為餌。
一霎時拿定了主意。只要能平定河朔,便是沾染一身污穢,又有何懼!
“郎君,”郭儉匆匆趕來,“南山在籍七戶人家三十九口人,全被王煥屠盡,未能查到鄭夫人與薛演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