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到皮毛的細微聲響,李福的呼吸頓了頓)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摸摸它的毛。指尖剛碰到那火紅的絨毛,狐貍忽然輕輕舔了一下他的手。
那舌頭濕濕的,有點糙,像小貓舔人,卻帶著點暖意。李福的手像被燙了似的縮回來,臉“騰”地紅了——活了二十一年,除了小時侯被娘舔過傷口,他還從沒被誰這么親近過。村里的孩子嫌他窮,躲著他;大人見他孤苦,要么可憐要么嫌棄,誰會這么親近他?
“你……”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啥,喉嚨有點發緊。
狐貍卻像是不怕他了,用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手,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這次不像哭,倒像撒嬌。
(李福的嘆息聲,混著風雪穿過石縫的嗚咽)
李福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軟乎乎的。他想起自已孤孤單單的日子:爹娘走后,他一個人守著那間土坯房,冷了沒人添柴,餓了沒人讓飯,生病時裹著被子硬扛,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時侯夜里睡不著,他就對著墻說話,說今天劈了多少柴,說誰家的麥子熟了,墻自然不會答他,只有空蕩蕩的回音,聽得人更冷清。
可現在,這只被他捆著的狐貍,竟對著他搖尾巴、舔他的手,好像……不那么怕他。
“唉。”他嘆了口氣,重新把狐貍裹進懷里,動作放得極輕,“別跟我套近乎,沒用。我得活命,你這身皮,就是我的活路。”
話雖硬,手上的動作卻輕了。他把狐貍往懷里又揣了揣,讓它離自已的胸口更近點,那里暖和。他甚至用衣襟給狐貍擋了擋風雪,好像怕這團火被吹滅似的。
(起身時衣物摩擦的窸窣聲,李福拍掉身上雪的撲撲聲)
歇夠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望鄉臺”下就是李家坳,能看見村里的煙囪了,有幾家已經冒起了煙,白花花的,在風雪里很快散了,像扯碎的棉絮。他知道,那是人家在讓飯,煙囪里飄出來的,是米香、柴香,還有熱乎氣,是他許久沒聞過的、家的味道。
“我家的煙囪,啥時侯也能這么冒煙?”他望著自家那間土坯房的方向,心里有點發酸。他的灶膛里,只有濕柴燒出的濃煙,嗆得人眼淚直流,哪有什么香味,能有點熱氣就不錯了。
他緊了緊懷里的狐貍,往村里走。雪沒到小腿肚,每一步都要把腳從雪里拔出來,再踩下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在這寂靜的風雪里,顯得格外清楚,像在給這冷清的村子敲梆子。
(遠處傳來王大爺的咳嗽聲,帶著老煙槍的沙啞)
快到村口時,他看見王大爺背著捆柴往家走。王大爺是村里的老光棍,比他大三十多歲,倆人算是“難兄難弟”,平日里常互相幫襯著——王大爺會編筐,李福就幫他劈柴;李福冬天缺柴,王大爺就偷偷給他塞兩把干的松針。
“福小子?”王大爺看見他,喊了一聲,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像撒了把沙子,“這么晚才回來?劈柴去了?”
“嗯,王大爺。”李福停下腳步,往旁邊躲了躲,肩膀微微佝僂著,不想讓他看見自已懷里的狐貍。他知道王大爺心善,看見受傷的野狗都要帶回家養兩天,要是看見他抓了只活狐貍,準會勸他放了,說“積點德”。可他現在,哪有資格談積德?活下去都難。
“這天兒邪性,往后別貪黑了。”王大爺走近了,咳嗽了兩聲,痰音很重,“我下午看見餓狼嶺那邊有狼叫,聽著瘆人,跟哭似的。”
“知道了,謝大爺惦記。”李福低著頭,盯著自已凍得發紅的腳,不敢看王大爺的眼睛。他的草鞋破了個洞,大腳趾露在外面,凍得像個紅蘿卜。
(王大爺的腳步聲停了,語氣里帶著疑惑)
王大爺卻瞅見了他懷里鼓鼓囊囊的東西,皺了皺眉:“你懷里揣的啥?這么沉?壓得你都駝背了。”
李福心里一慌,趕緊用手捂住,指節都發白了:“沒……沒啥,是張大戶給的紅薯,怕凍著,揣懷里焐著。”
“哦,紅薯好,頂餓。”王大爺沒多想,他知道張大戶家種了幾畝紅薯,拍了拍李福的肩膀,掌心的老繭硌得李福生疼,“快回家吧,灶膛里燒點柴,暖和暖和。我看這雪,得下到后半夜。”
“哎,大爺您也快回。”李福應著,等王大爺走遠了,才松了口氣,后背都沁出了點汗,被風一吹,涼颼颼的。他的心“怦怦”跳,剛才撒謊時,懷里的狐貍好像又動了動,尾巴尖掃了掃他的腰,像是在笑話他心虛。
(推開破木門的吱呀聲,門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
終于到了自家門口。那扇破木門還歪歪扭扭地立著,他早上綁的繩子被風吹得松了,門板晃悠著,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灶房,像個張著嘴的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