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城外,販夫走卒絡繹不絕,熱鬧不輸城內,但眼看著吐蕃人跟叛軍打到了西京,也沒人有心情做生意了,生怕哪一天就被波及,都將自己鎖進了家中。
蕭條的城外,水道戒嚴,只能瞧見駐守在兩側的士兵,出去一趟,回來都變了樣,林慕禾心情說不上差,只是有些微妙。
說到底,東京只是個臨時而不得已的居所,若自己身上的蠱蟲真的去除,再沒有后顧之憂,舊案徹底有了交待,她是真的想離開這里,去哪里都好,回江寧也好,回臨云鎮更好,小葉還葬在那里,這樣也讓她有了幾分歸屬感般的慰藉。
顧云籬不知道她心底想得是什么,滿腦子只是趕緊解決她身上蠱蟲的事情。
“打不贏也要打”
甫一進城,早就等候著的中書使臣慌里慌張地便將李繁漪請進宮去,這一回大不同于從前,李繁漪不再是身無功勛,中書里面想指著彈劾兩句就能彈劾的了,有軍功在身,就連平常最愛挑刺的幾個臺諫御史都安靜了幾分,時不時還得看著李繁漪的臉色說話。
去往襄陽這一來二去,仿佛世界都清凈了幾分。
這群人也并非拎不清,關鍵時刻一致對外,也看不見從前那股吹毛求疵的勁兒,先前那樣不拿筆墨當東西參本彈劾的架勢也看不見了,在政事堂內的李淮儀感覺尤其明顯,自李繁漪回來,從前群臣以他為中心的刻意趨勢也在逐漸邊倒過來,沒有李繁漪點頭首肯,沒人敢揭過話題。
從午時商討至夜晚,李繁漪終于認清一個悲哀的現實:頹廢了數十年的大豊軍政在應對這樣內憂外患的情況,還是顯得太羸弱了,二十萬守備軍,也才堪堪比對方的人數高出幾萬。
州府調兵,其余地方的軍防又松弛,實在捉襟見肘。
李準以宮變殺了擋了自己稱帝路的幾位親王,徒留一個最小的商王,想以儆效尤,極盡羞辱,而多年后,這把回旋鏢擦過他的臉頰,狠狠打在了他的子女,他苦心經營了半輩子的江山之上。
他算不得明君也算不得昏君,無功無過,卻在死后幾個月里,成功給自己后代留下了一大片爛攤子。
李淮儀沒見過李繁漪這么疲憊的模樣,連眼圈都黑了幾分,著宮人熬了一碗大補湯,喝得李繁漪直嗆鼻子。
這一遭回來,兩人之間那種微妙而冷淡的關系終于緩和了不少,李淮儀嘆氣:“若我腿還健全,再領兵一次,也許不會這么吃緊了?!?/p>
“吃緊是因為先帝這近二十年執政松弛軍政,和你有什么關系?”淡淡瞥他一眼,李繁漪彈了彈衣裳的灰塵,“只是此番領水軍迎擊,我也琢磨出來,軍政再不能這般了,上一次全國募兵甚至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仗著太上皇功業,太平安寧了十余年,如今真碰上事情,這么多人都快忘了仗該怎么打了。”
明德帝重武,因而幾位親王各自都有屬地封軍,甚至連李繁漪都被賜予了封軍,中興三十余年,誰料到了李準這一代,荒廢成了這樣。
可見催人頹廢,是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永興軍加上守備軍,勝算又有幾重?”吐蕃這些年來,也算養精蓄銳,不再像先前那樣好應付了,這回又多了個心眼比蓮藕還多的商王,更棘手了。
“打不贏也要打,”李繁漪深吸了一口氣,“不到最后一刻,我絕不認命?!?/p>
時隔多日,再次回到熟悉的府宅,林慕禾的心情好了些,狀態也比趕路的這幾日好了許多,廚娘見她消瘦成這樣,心疼得不信,鉆進廚房里認認真真給她做了一桌子愛吃的江南菜,煲了一盅湯,林慕禾胃口好了不少,吃下了許多。
隨枝見她這樣,眼眶紅紅的,抹著眼淚在她床頭道:“早知道就不要你去了,留在東京,興許就不用受這苦了。”
她雖這么說著,卻也非常清楚,即使沒有去襄陽的這一段經歷,林慕禾身上蠱蟲不除,遲早也會有這么一天。
“只要除了蠱蟲就能好,我都不擔心,你怎么這么急?”林慕禾失笑,想起身扶起她,卻實在沒有什么力氣,隨枝了然,搬了張凳子就坐過來。
“我不在這些日子,鋪子里可有什么事情嗎?”
“沒什么大事,和尋常一樣,”隨枝答,“只是吐蕃進犯,生意也連帶著慘淡,永西路原本定了筆大單子,但前幾日傳回消息,他們掌柜被吐蕃人殺了,香鋪散了,這單子生意就這么黃了?!?/p>
果真世事無常,戰爭的殘酷再一次鋪展在林慕禾眼前,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被無能為力帶來的失落感堵塞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