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驛卒低頭不敢言,陳三攥著米袋的手青筋暴起,卻終究沒再開口。
只有角落里,啞女阿禾默默抬起頭,盯著徐謙的背影,那人緩緩站起,枷鎖未除,步履蹣跚,卻如一柄收進鞘里的刀,鈍而不折。
徐謙沒爭辯,也沒回頭。
他只招了招手。
阿禾立刻跟上,赤足踩在濕泥上,無聲如影。
又有三個流民猶豫片刻,咬牙扛起扁擔,跟了上去。
一行人翻上東嶺時,天已擦黑。
風從北嶺方向吹來,帶著土腥與腐葉的氣息,山林深處傳來老樹斷裂的“咔嚓”聲,像是大地在翻身。
“今晚動手。”徐謙站在坡頂,望著腳下蜿蜒的山谷驛站,燈火稀疏,人聲低微。
他知道,趙德安此刻正在點庫銀,數著那幾箱發霉的銅錢,盤算著如何上報“流犯暴斃”,若明日無事,他定要將自己杖斃,以絕后患。
可明日,不會有明日了。
“阿禾。”徐謙轉頭,將半截炭筆塞進她手里,“畫,剛才那圖,再畫一遍,要大。”
女孩點頭,立刻蹲下,在泥地上勾勒山勢水路。
徐謙則拔出腰間銹刀,那是他從馬廄偷藏的,用草繩綁在腿上開始挖溝。
“聽好了。”他環視眾人,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我們不是求活,是搶活。山洪下來,不是水,是裹著石頭的閻王舌,舔一口就得沒命。東嶺地勢高,但南坡緩,積水會倒灌。”
“今晚必須挖出三條排水溝,一條主渠引水下東澗,兩條支溝分流側坡。地基底下墊石板,糧袋離地三尺,鋪干草防潮。”
一人顫聲問:“要是……要是沒洪水呢?”
徐謙笑了,笑得陰冷:“那你們就白干一晚。可要是有呢?”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臉,
“趙德安會把你們全釘死在驛站門柱上,說你們盜糧造反。而我……”
他拍了拍胸口,“一個瘋貶官,死了白死。”
眾人沉默。
半晌,陳三喘著粗氣爬上坡,肩上扛著一捆粗麻繩:“我……我也來。”
他沒看徐謙,只把繩子扔在地上:“防潮。”
徐謙沒說話,只點點頭。
但沒關系。
亂世之中,恐懼比忠誠更好用。
一夜未眠。
鐵器刨土聲、石塊滾落聲、粗重喘息聲,混著越來越緊的風聲,在山嶺間低回。